沛沛全篇按照朱熹章句集注共分为三十八章。孟子陈述了“春秋无义战”、“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等对后世影响深远的观点。

第一节

  万章问曰:“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何为其号泣也?”孟子曰:“怨慕也。”
  万章问:“大舜到田野里,望着天空哭诉,是什么事让他呼告哭泣呢?”孟子说:“这是因为他又怨恨又思念。”

  万章曰:“父母爱之,喜而不忘;父母恶之,劳而不怨。然则舜怨乎?”
  万章说:“常听说‘得父母宠爱,高兴而难忘;被父母厌恶,忧愁而不怨恨。’那么,大舜怨恨父母吗?”

  曰:“长息问于公明高曰:‘舜往于田,则吾既得闻命矣;号泣于旻天,于父母,则吾不知也。’公明高曰:‘是非尔所知也。’夫公明高以孝子之心,为不若是恝,我竭力耕田,共为子职而已矣,父母之不我爱,于我何哉?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舜于畎亩之中。天下之士多就之者,帝将胥天下而迁之焉。为不顺于父母,如穷人无所归。天下之士悦之,人之所欲也,而不足以解忧;好色,人之所欲,妻帝之二女,而不足以解忧;富,人之所欲,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忧;贵,人之所欲,贵为天子,而不足以解忧。人悦之、好色、富贵,无足以解忧者,惟顺于父母,可以解忧。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大孝终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见之矣。”
  孟子说:“长息曾经问公明高:‘大舜到田野里,我已经听你讲解过了;望着天哭诉,是为了父母,那我就不懂了。’公明高说:‘这就不是你能理解的了。’这是公明高以孝子的心态,认为不应该若无其事,淡然处之:我尽力地耕田,恭敬地完成做儿子的职责而已,至于父母不宠爱我,我有什么办法呢?帝尧派他的九个儿子两个女儿,还有百官带着牛羊、粮食,到农田里去侍奉大舜,天下的许多读书人都去归附他,帝尧考察天下而把天下迁让给舜。因为不被父母喜欢,舜就如同穷人找不到归宿一样。被天下的读书人所喜欢,是每个人的欲望,而不能解开舜的忧愁;喜欢美貌的女子,也是每个人的欲望,娶了帝尧的两个女儿,而还是不能解开舜的忧愁;富裕,也是每个人的欲望,拥有了整个天下,也还是不能解开舜的忧愁;尊贵,也是每个人的欲望,身为天子那样的尊贵,也还不能解开舜的忧愁。被人喜爱、喜好美色、富裕且尊贵,没有一样能解除舜的忧愁,惟有让父母顺心才能解忧。人在少年时,仰慕父母;知道爱好美色了,则思念年轻漂亮的了;有了妻子,就会思念家室;入仕作官就会思念君主,得不到君主赏识就会内心焦躁。只有最孝顺的人终身思念父母。到了五十岁还思念父母的人,我在大舜身上见到了。”

第二节

  万章问曰:“诗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信斯言也,宜莫如舜。舜之不告而娶,何也?”
  万章问:“《诗经》上说:‘娶妻应该怎么办?必须要先禀告父母。’相信这话的,该没人比得上舜了。可是舜没有报告父母就娶妻了,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曰:“告则不得娶。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如告,则废人之大伦,以怼父母,是以不告也。”
  孟子说:“禀告了父母就娶不到妻子了。男女结合成家,是人生的重大伦常。如果禀告了,就要废弃这个伦常,结果便不免怨恨父母,所以就不先禀告父母了。”

  万章曰:“舜之不告而娶,则吾既得闻命矣;帝之妻舜而不告,何也?”
  万章说:“舜的不先禀告父母便娶妻的道理,我已聆听了您的教诲;帝尧嫁女儿给大舜而不禀告舜的父母,这又是为什么呢?”

  曰:“帝亦知告焉则不得妻也。”
  孟子说:“帝尧也知道如果告诉了舜的父母女儿就嫁不成了。”

  万章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揜之。象曰:‘谟盖都君咸我绩。牛羊父母,仓廪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栖。’象往入舜宫,舜在床琴。象曰:‘郁陶思君尔。’忸怩。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于予治。’不识舜不知象之将杀己与?”
  万章说:“父母叫舜去整修谷仓顶,然后撤掉了梯子,父亲瞽瞍还放火焚烧谷仓。又要舜去淘井,瞽瞍一出井就堵塞盖住了井口。舜的弟弟象说:‘谋害舜都是我的功绩,牛羊分给父母,粮仓分给父母,兵器归我,琴归我,弤弓归我,让二位嫂子伺候我睡觉。’象走进舜的屋子,舜却安坐在床上弹琴。象说:‘我想你想得好苦啊。’显得很尴尬。舜说:‘我心里想的唯有臣子和百姓,你就协助我管理他们吧。’我不知舜当时知不知道象打算杀害自己?”

  曰:“奚而不知也?象忧亦忧,象喜亦喜。”
  孟子说:“怎么会不知道呢?象忧愁他也忧愁,象高兴他也高兴。”

  曰:“然则舜伪喜者与?”
  万章说:“那么,舜是假装高兴吗?”

  曰:“否。昔者有馈生鱼于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彼以爱兄之道来,故诚信而喜之,奚伪焉?”
  孟子说:“不。从前有人送条活鱼给郑国的子产,子产叫管理池沼的人把鱼养在池塘里,管池沼的人却把鱼煮来吃了,却向子产汇报说:‘刚放它时,好象犯人一样死气沉沉的,过了一会,就欢乐起来,很快就悠然游往水深处而找不见了。’子产说:‘它得到它所在的地方了,它得到它所在的地方了。’小吏退出后,对人说:‘谁说子产很有智慧?我已经把鱼煮熟吃了,他还说,它得到它所在的地方了,它得到它所在的地方了。’所以对君子可以欺骗其方正,却难以蒙蔽他离开正道。象用敬爱兄长的办法来欺骗舜,所以舜真诚地相信而感到高兴,怎么能说是假装的呢?”

第三节

  万章问曰:“象日以杀舜为事,立为天子,则放之,何也?”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
  万章问:“象每天把杀害舜作为事务,舜被拥立为天子后只是将他流放,这是为什么呢?”孟子说:“实际是封了他做诸侯,但也有人说是流放他。”

  万章曰:“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杀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诛不仁也。象至不仁,封之有庳。有庳之人奚罪焉?仁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则诛之,在弟则封之。”
  万章说:“舜将共工流放到幽州,发驩兜流放到崇山,把三苗的国君流放到三危,诛杀鲧于羽山。惩处这四个罪犯而天下归服,这是惩办不仁之人的缘故。象是个很不仁的人,却将他封在有庳国,有庳国的人又有什么罪过?仁人做事难道就这样吗?他人有罪就惩罚,弟弟有罪就封他为诸侯?”

  曰:“仁人之于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亲爱之而已矣。亲之欲其贵也,爱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贵之也。身为天子,弟为匹夫,可谓亲爱之乎?”
  孟子说:“仁人对于弟弟,不隐藏心中的愤怒,也不留下怨恨,只是亲他爱他而已。亲近他,是想要他尊贵;爱护他,是想要他富裕。封他到有庳国,正是要使他尊贵和富裕。本身是天子,弟弟却是平民,能够称之为亲近和爱护吗?”

  “敢问或曰放者,何谓也?”
  万章说:“那又冒昧地请问,有人说这是流放,这是指什么呢?”

  曰:“象不得有为于其国,天子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焉,故谓之放,岂得暴彼民哉?虽然,欲常常而见之,故源源而来。‘不及贡,以政接于有庳’,此之谓也。”
  孟子说:“虽然把象封在有庳,但象不能够直接管理国家,舜派官员管理国家而把收的税给象使用,所以称之为流放。怎么能让他残暴地对待老百姓呢?尽管如此,舜还是想常常见到他,所以让他不断来朝见。所谓‘不一定要等到朝贡,就因政务需要而加强与有庳国的联系。’说的就是这件事。”

第四节

  咸丘蒙问曰:“语云:‘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舜南面而立,尧帅诸侯北面而朝之,瞽瞍亦北面而朝之。舜见瞽瞍,其容有蹙。孔子曰:‘于斯时也,天下殆哉,岌岌乎!’不识此语诚然乎哉?”
  咸丘蒙问:“古语说:‘道德高尚的人,君主不能把他看作臣子,父亲不能把他看作儿子。’舜南面而立当了天子,尧带领诸侯向北面朝见他,瞽瞍也向北面朝见他。舜见到瞽瞍,神情局促不安。孔子说:‘那个时候,天下真是岌岌可危啊!’不知道这话确实如此吗?”

  孟子曰:“否。此非君子之言,齐东野人之语也。尧老而舜摄也。尧典曰:‘二十有八载,放勋乃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孔子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舜既为天子矣,又帅天下诸侯以为尧三年丧,是二天子矣。”
  孟子说:“不,这不是君子所说的,是齐国东郊老百姓的野话。是尧上了岁数而叫舜代理天子的。《尧典》上说:‘舜代理了二十八年,尧才去世,人们像死了父母一样服丧三年,民间停止了一切音乐。’孔子说:‘天上没有两个太阳,百姓没有两个天子。’要是舜已做了天子,又率领天下诸侯为尧服丧三年,那就是有两个天子了。”

  咸丘蒙曰:“舜之不臣尧,则吾既得闻命矣。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舜既为天子矣,敢问瞽瞍之非臣,如何?”曰:“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于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独贤劳也。’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如以辞而已矣,云汉之诗曰:‘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养,养之至也。诗曰:‘永言孝思,孝思维则。’此之谓也。书曰:‘只载见瞽瞍,夔夔齐栗,瞽瞍亦允若。’是为父不得而子也。”
  咸丘蒙说:“舜不以尧为臣,我已聆听了您的教诲。《诗经》中说:‘走遍天下,没有一处不是天子的土地;围绕四周,没有一个不是天子的臣民。’舜既然做了天子,请问瞽瞍却不是臣民,这该作何解释呢?”孟子说:“这首诗,不是你所理解的那样;而是说为王事勤劳不能奉养父母。诗中的意思是说:‘这些都是大王的事务,只有我才更辛劳。’所以解说《诗经》的人,不能因为文字损害语句,不能以语句损害原作主旨。要用自己的思考去领会诗意,才能得到诗的真谛。如果只看辞句,《云汉》诗篇说:‘周朝剩余的平民,没有一个生存。’相信这个话,就等于说周朝没有后代了。孝子的思想,最大的就是尊敬父母;尊敬父母的最高程度,最大的莫过于以天下来奉养父母。作为天子的父亲,尊贵到了极至;以天下来奉养他,奉养达到了极至。《诗经》上说:‘长久言说孝的思想,孝的思想是准则。’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书》说:‘舜恭敬地来见瞽瞍,以至谨慎战栗,瞽瞍也就相信舜的诚心而顺着儿子了。’这怎能说是父亲不能以他为子呢?”

第五节

  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
  万章问:“尧把天下交给舜,有这回事吗?”孟子说:“不。天子不能把天下交给他人。”

  “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曰:“天与之。”
  万章说:“那么舜得到天下,是谁给他的呢?”孟子说:“是上天给他的。”

  “天与之者,谆谆然命之乎?”曰:“否。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
  万章说:“上天给他的,是上天谆谆教导命令他的吗?”孟子说:“不,上天不说话,是用行为和事实来示意而已。”

  曰:“以行与事示之者如之何?”曰:“天子能荐人于天,不能使天与之天下;诸侯能荐人于天子,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大夫能荐人于诸侯,不能使诸侯与之大夫。昔者尧荐舜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
  万章说:“用行为和事实来示意,是怎么回事呢?”孟子说:“天子能向上天推荐人,却不能让天下把天下交给他人;诸侯能向天子推荐人,却不能让天子给他做诸侯;大夫能向诸侯推荐人,却不能让诸侯给他做大夫。从前,尧将舜推荐给天,天接受了;又将他公开向老百姓介绍,老百姓接受了;所以说,上天不说话,只是用行为和事实来示意而已。”

  曰:“敢问荐之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如何?”
  万章说:“冒味地请问,向上天推荐,而上天接受了;介绍给老百姓,老百姓也接受了,这怎么样说?”

  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与之,人与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舜相尧二十有八载,非人之所能为也,天也。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天下诸侯朝觐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讼狱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尧之子而讴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而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篡也,非天与也。太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此之谓也。”
  孟子说:“尧派舜主持祭祀仪式,神灵都来享用了,这是上天接受了;派舜主持政事,而政事治理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这就是民众接受了。是上天把天下交给舜,是百姓把天下交给舜,所以说,天子不能把天下交给他人。舜辅佐尧二十八年,这不是单凭人力就能做到的,这有上天的力量。尧去世,三年服丧后,舜避开尧的儿子一直到南河之南,天下诸侯朝拜天子,不去见尧的儿子而去拜见舜;打官司的人,不去见尧的儿子而去拜见舜;歌颂的人,不歌颂尧的儿子而歌颂舜,所以说,这是天意。这之后舜才回到中原,继承天子之位。如果居住尧的宫殿,逼迫尧的儿子,就是篡夺,而不是上天给的了。《尚书·泰誓》上说:‘上天所看见的来自于人民所看见的,上天所听见的来自于人民所听见的。’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第六节

  万章问曰:“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有诸?”
  万章问:“听人说,到禹的时代道德衰微了,天下不传给贤人,却传给儿子,有这回事吗?”

  孟子曰:“否,不然也。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昔者舜荐禹于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丧毕,禹避舜之子于阳城。天下之民从之,若尧崩之后,不从尧之子而从舜也。禹荐益于天,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启,曰:‘吾君之子也。’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尧,禹之相舜也,历年多,施泽于民久。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益之相禹也,历年少,施泽于民未久。舜、禹、益相去久远,其子之贤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荐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继世以有天下,天之所废,必若桀纣者也,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伊尹相汤以王于天下。汤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甲颠覆汤之典刑,伊尹放之于桐。三年,太甲悔过,自怨自艾,于桐处仁迁义;三年,以听伊尹之训己也,复归于亳。周公之不有天下,犹益之于夏,伊尹之于殷也。孔子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
  孟子说:“不对,不是这样的。上天想把天下给贤人,就会给贤人;上天想把天下给儿子,就会给儿子。从前,舜将禹推荐给上天,经过十七年,舜去世,服丧三年后,禹避开舜的儿子到了阳城,天下的老百姓都跟随着他,就像尧去世后不跟从尧的儿子而跟从舜一样。禹向上天推荐益,经过七年,禹去世,服丧三年后,益避开禹的儿子到了箕山的北面,朝见天子、打官司的人不去见益而去见启,他们说:‘这是我们君主的儿子。’歌颂的人都不歌颂益而歌颂启,他们说:‘这是我们君主的儿子。’尧的儿子丹朱不贤能,舜的儿子也不贤能。舜辅佐尧,禹辅佐舜,经历的岁月多,对百姓的恩惠时间也久。启很贤明,能虔诚地继承禹的传统。益辅佐禹,经历的时间短,对百姓施恩泽不长。舜、禹、益之间,相去久远,他们的儿子贤明或不贤明,都是天意,不是人的力量所能为的。凡事不是人力所能办到的却自然办到了的,都是天意。不是人力所能招致的却自然来到了的,就是命运。一个平民而能拥有天下,品德修养必然象舜和禹一样,而且还要有天子的推荐,所以孔子就没能拥有天下。继承祖先而拥有天下的,上天所废弃的,必然是象夏桀、商纣一样的人,所以益、伊尹、周公也没能拥有天下。伊尹辅佐商汤统一了天下,商汤去世,太丁也没有做天子,外丙继位两年,仲壬在位四年,太甲破坏了商汤的典章法律,伊尹就把他流放到桐邑。过了三年,太甲悔过认罪,自己埋怨自己,在桐邑学习仁爱和改变行为方式,三年中,他听从伊尹对自己的训导,于是又回到亳都当天子。周公之所以没能拥有天下,就和益在夏代、伊尹在殷朝一样。孔子说:‘唐尧、虞舜让位给贤者,夏、商、周三代王位世代继承,道理是一样的。’”

第七节

  万章问曰:“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汤’有诸?”
  万章问:“人们说‘伊尹曾用割肉烹调技术来求取商汤王’,有这回事吗?”

  孟子曰:“否,不然。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焉。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汤使人以币聘之,嚣嚣然曰:‘我何以汤之聘币为哉?我岂若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哉?’汤三使往聘之,既而幡然改曰:‘与我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吾岂若使是君为尧舜之君哉?吾岂若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哉?吾岂若于吾身亲见之哉?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故就汤而说之以伐夏救民。吾未闻枉己而正人者也,况辱己以正天下者乎?圣人之行不同也,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吾闻其以尧舜之道要汤,末闻以割烹也。伊训曰:‘天诛造攻自牧宫,朕载自亳。’”
  孟子说:“不,不是这样的。伊尹在莘国的郊野耕种,而欣赏喜爱尧、舜所行的道路。如果不是尧、舜的行为方式,不是尧、舜所走的道路,即使把天下的财富都作为俸禄给他,他也不屑一顾。即使给他一千辆马车,他也不看一眼。如果不是尧、舜的行为方式,不是尧、舜所走的道路,他一点小东西也不会拿给别人,也不会向别人要一点小东西。商汤王派人用皮币帛礼聘请他,他很傲慢地说:‘我要汤的财物干什么呢?怎么能比得上我安于田野之中,在此以尧、舜之道为乐趣呢?’商汤王三次派人去聘请他,他后来改变了想法说:‘我与其身居田野之中,由此以尧、舜之道为乐趣,但我怎么能使现在的君主成为尧、舜一样的君主呢?我怎么能使现在的百姓成为尧、舜治理下的百姓呢?我何不在我有生之年亲眼看到这些呢?上天生育这些民众,使先明理的人启发后明理的人,使先觉悟的人启发后觉悟的人。我,是上天生育这些民众中先觉悟的人,我要用这个尧、舜之道来启发上天所生活民众。不是我去启发他们觉醒,又有谁呢?’“想这天下的百姓,一个个男子和女子如果有没受到尧、舜之道恩惠的,就好象是自己将他们推进水沟中一样。伊尹就是这样自愿把天下的重担挑在肩头的,所以他俯就商汤王而游说征伐夏国以拯救人民。我没有听说过有自身屈曲而能矫正别人,有屈辱自己而能够匡正天下的人?圣人的行为方式是不同的,有的远避,有的亲近,有的离去,有的不离去;归根究底洁身自好而已。我只听说伊尹以尧、舜之道求取商汤王,却没有听说用割肉烹调技术来求取商汤王。《伊训》里说:‘上天的讨伐起自夏桀自己,我不过是从亳都开始着手的。’”

第八节

  万章问曰:“或谓孔子于卫主痈疽,于齐主侍人瘠环,有诸乎?”
  万章问:“有人说,孔子在卫国宦官痈疽家里主持私塾教务,在齐国时住在太监瘠环家里主持私塾教务,有这样的事吗?”

  孟子曰:“否,不然也。好事者为之也。于卫主颜雠由。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弥子谓子路曰:‘孔子主我,卫卿可得也。’子路以告。孔子曰:‘有命。’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痈疽与侍人瘠环,是无义无命也。孔子不悦于鲁卫,遭宋桓司马将要而杀之,微服而过宋。是时孔子当阨,主司城贞子,为陈侯周臣。吾闻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所主。若孔子主痈疽与侍人瘠环,何以为孔子?”
  孟子说:“不,不是这样的,这是好事之徙编造出来的。孔子在卫国时在颜雠由家,弥子的妻子和子路的妻子是姐妹,弥子告诉子路说:‘孔子要是住在我家,便可以得到卫国的卿位。’子路将这话告诉孔子,孔子说:‘凡事皆有天命。’孔子进依照行为规范,退依照行为方式,得到或得不到都说是‘有天命安排’。如果他住在痈疽和宦官瘠环家中去,就是无视礼义和命运了。孔子在鲁国和卫国不顺心,又遇上宋国的司马桓魋想要在路上拦截杀害他,于是就改变装束通过宋国。那个时候孔子正是处在困境之中,便住在陈国司城贞子家里,做了陈侯周的臣子。我听说观察身边的大臣,主要看他的所作所为;而远方的大臣呢,就要看他拥护的主人是谁。如果孔子在宦官痈疽和太监瘠环家里主持私塾教务,怎么还能算是孔子呢?”

第九节

  万章问曰:“或曰:‘百里奚自鬻于秦养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穆公。’信乎?”
  万章问:“有人说,百里奚以五张羊皮的价格将自己卖给秦国养牲畜的人,替人养牛,以此来谋求秦穆公的录用,你相信这件事情吗?”

  孟子曰:“否,不然。好事者为之也。百里奚,虞人也。晋人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百里奚不谏。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之秦,年已七十矣,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穆公之为污也,可谓智乎?不可谏而不谏,可谓不智乎?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时举于秦,知穆公之可与有行也而相之,可谓不智乎?相秦而显其君于天下,可传于后世,不贤而能之乎?自鬻以成其君,乡党自好者不为,而谓贤者为之乎?”
  孟子说:“不,不是这样的,这是好事之徒编造出来的。晋国人拿垂棘出的美玉和屈地产的好马,向虞国借道攻打虢国。宫之奇劝谏虞君,百里奚没有劝阻,因为他知道虞君是劝阻不了的于是就离去了。他到秦国时,已有七十岁了,竟会不知道以养牛的方式去干求秦穆公是秽行,能说是聪明吗?知道不可不可劝阻便不去劝阻,能说是不明智吗?知道虞君将要毁亡而先离开,就不可以说不明智了。当时在秦国被选荐,知道秦穆公是个有作为的人而辅佐,难道说不明智吗?辅佐秦国而使秦国的君主名扬天下,并可流传后世,不贤明能做到这样吗?卖掉自己以成就君主,连一般乡党中清白的人都不肯干,怎么能说贤者倒肯这样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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