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沛全篇按照朱熹章句集注共分为三十八章。孟子陈述了“春秋无义战”、“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等对后世影响深远的观点。
第一节
任人有问屋庐子曰:“礼与食孰重?”曰:“礼重。”
有个任国人问屋庐子说:“礼仪和饮食,哪个重要?”屋庐子说:“礼仪重要。”
“色与礼孰重?”曰:“礼重。”
任国人又问:“性欲和礼仪谁重要?”屋庐子说:“礼仪重要。”
曰:“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必以礼乎?亲迎,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必亲迎乎!”屋庐子不能对,明日之邹以告孟子。
任国人说:“要是按照礼仪去求食,就会饿死;不以礼仪去求食,就能够得到食物,那一定要按照礼仪吗?如果按照礼仪来迎亲,就会得不到妻子;如果不按照礼仪来迎亲,就能够得到妻子,难道必须要按照礼仪来迎亲吗?”屋庐子不能回答这个问题。第二天便到邹国去把这些问题告诉孟子。
孟子曰:“于答是也何有?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金重于羽者,岂谓一钩金与一舆羽之谓哉?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食重?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色重?往应之曰:‘紾兄之臂而夺之食,则得食;不紾,则不得食,则将紾之乎?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
孟子说:“回答这个有什么难的?不揣摩根本的东西,而只去比较末端?方寸之木置于高处也可以使它高过高楼,金属重于羽毛,难道说一小钩金比一大车羽毛还重?拿求取饮食的重要性与礼仪中轻微的东西来比较,怎么仅仅是饮食重要呢?拿求取性欲的重要性与礼仪中轻微的东西来比较,怎么仅仅是性爱重要呢?你去回答他就说:‘扭住兄长的胳膊而夺取他的饮食,就能够得到饮食;不扭住兄长的胳膊,就不能够得到饮食,那么你扭吗?翻越过东边邻居的墙去拉拽他家的姑娘,就可以得到妻子;不拉拽就得不到妻子;那你会去拉拽她吗?’”
第二节
曹交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孟子曰:“然。”“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食粟而已,如何则可?”
曹交问:“人人都可以成为尧舜,有这样的说法吗?”孟子说:“是的。”曹交说:“我听说周文王身高十尺,成汤王身高九尺,如今我曹交身高九尺四寸,同样是吃粮食而已,要怎样才能成为尧、舜呢?”
曰:“奚有于是?亦为之而已矣。有人于此,力不能胜一匹雏,则为无力人矣;今曰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然则举乌获之任,是亦为乌获而已矣。夫人岂以不胜为患哉?弗为耳。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所不为也。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
孟子说:“这和身高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去做就是了。这里有个人,自以为一只小鸡都提不起,那就是毫无力气的人;如今他说可以举起三千斤,那他就是个有力气的人。那么要是举得起乌获能举起的东西,那他就是乌获了。人害怕的难道是不能胜任吗?只是不去做罢了。缓慢地走在长者后面叫做悌,很快地走到长者前面的叫不悌。那么缓慢地行走,难道是人办不到的事吗?只是不做罢了。尧、舜的道路,是继承和敬爱而已。你穿尧的衣服,诵读尧说的话,行为尧的行为,就是尧了。你穿桀的衣服,诵读桀说的话,行为于桀的行为,那你就是桀了。”
曰:“交得见于邹君,可以假馆,愿留而受业于门。”
曹交说:“我要去拜见邹君,可以借到住所,愿意留下来在您门下学习。”
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余师。”
孟子说:“人生的道路就像这大路一样,难道很难了解吗?人们担忧的是不去求取。你回去自己寻求吧,老师有很多。”
第三节
公孙丑问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诗也。’”
公孙丑说:“高先生说:《小弁》,是小人写的诗。”
孟子曰:“何以言之?”曰:“怨。”
孟子说:“为什么这么说呢?”公孙丑说:“诗中多怨情。”
曰:“固哉,高叟之为诗也!有人于此,越人关弓而射之,则己谈笑而道之;无他,疏之也。其兄关弓而射之,则己垂涕泣而道之;无他,戚之也。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固矣夫,高叟之为诗也!”曰:“凯风何以不怨?”
孟子说:“高老先生这样解诗未免太片面。假如有个人在此,越国人弯弓张箭射他,他自己可以谈笑风生地讲述这件事;没有别的原因,是因为自己跟越国人关系疏远。如果是自己的兄长弯弓张箭而射人,那么自己就会落下眼泪来讲述这件事;没有别的原因,是因为兄长是自己的亲人。《小弁》诗中的忧怨,正是亲近亲人。亲近亲人,就是相互亲爱。高老先生这样解诗真是片面啊。”
曰:“凯风,亲之过小者也;小弁,亲之过大者也。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疏也;亲之过小而怨,是不可矶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矶,亦不孝也。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
公孙丑说:“《凯风》这首诗为什么不忧怨呢?”孟子说:“《凯风》这首诗,是因为父母过错较小,《小弁》这首诗,是因为父母过错较大。亲人过错大,却不抱怨,是更疏远亲人的表现;亲人过错小,却要抱怨,是反而激怒自己。更加疏远,是不孝顺;激怒了,也是不孝顺。孔子说:‘舜是非常孝顺的人,五十岁了还爱慕父母。”
第四节
宋牼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曰:“先生将何之?”
宋牼准备到楚国去,孟子在石丘遇见了他,就问:“先生要到哪里去?”
曰:“吾闻秦楚构兵,我将见楚王说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焉。”
宋牼说:“我听说秦、楚两国要交战,我准备去见楚王劝说他罢兵休战;如果楚王不高兴,我就准备去见秦王劝说他罢兵休战。这两个君王中我将会遇见意见相合的。”
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说之将何如?”
孟子说:“我不想问你详细的情况,我只想请问你的宗旨,您打算怎么劝说呢?”
曰:“我将言其不利也。”
宋牼说:“我将劝说战争的危害。”
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
孟子说:“先生的志向很大,但先生这样号召是不行的。先生以利害关系劝说秦楚两王,秦楚两国君王因对利感兴趣而罢兵,这就使三军官兵乐于罢兵而喜欢利。当臣子的怀着利以侍奉国君,作为儿女心怀着利以侍奉父母,作为弟弟心怀着利以侍奉兄长,是君臣、父子、兄弟之间最终会舍弃相互亲爱的关系和最佳行为方式,怀着利的目的来交往,这样的交往最后不消亡,是没有的事。先生如果以建立相互亲爱的关系和选择最佳行为方式来劝说秦楚两王,秦楚两王就会高兴于建立相互亲爱的关系和选择最佳行为方式,而停止三军的军事行动,就会使三军官兵们乐于停止而高兴于建立相互亲爱的关系和选择最佳行为方式。作为臣子者心怀相互亲爱的关系和选择最佳行为方式以侍奉国君,作为儿女者心怀相互亲爱的关系和选择最佳行为方式以侍奉父母,作为弟弟者心怀相互亲爱的关系和选择最佳行为方式以侍奉兄长,就会使君臣、父子、兄弟之间抛弃利害关系,心怀相互亲爱的关系和选择最佳行为方式以相交往,如此还不兴旺,是没有的事。何必讲利呢?”
第五节
孟子居邹,季任为任处守,以币交,受之而不报。处于平陆,储子为相,以币交,受之而不报。他日由邹之任,见季子;由平陆之齐,不见储子。屋庐子喜曰:“连得间矣。”
孟子住在家乡邹国,季任留守任国代理国政,送厚礼想结交孟子,孟子收了礼而不回报于礼物。后来孟子住在齐国的平陆城,当时储子担任齐国的卿相,也送厚礼想结交孟子,孟子也是收了礼而不回报于礼物。有一天,孟子从邹国到任国去,拜见了季任;而从平陆到齐国,孟子却不去拜见储子。屋庐子高兴地说:“我明白其中的区别了。”
问曰:“夫子之任见季子,之齐不见储子,为其为相与?”
于是便问孟子:“先生到任国,拜见了季任;到齐国,却不去拜见储子,就是因为他是卿相吗?”
曰:“非也。书曰:‘享多仪,仪不及物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为其不成享也。”
孟子说:“不是的。《尚书》里说:‘进献以有仪节为贵,仪节与礼物不相称只能称作没有进献,这是进献之人没把心意用在进献上。’就因为储子不成享献的规矩。”
屋庐子悦。或问之。屋庐子曰:“季子不得之邹,储子得之平陆。”
屋庐子很高兴。有人问他,他说:“季任不能擅自到邹国,储子可以随便到平陆去。”
第六节
淳于髡曰:“先名实者,为人也;后名实者,自为也。夫子在三卿之中,名实未加于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
淳于髡说:“首先注重名位实质的,是为了治理人民;不注重名位实质,是为了自己。先生你身居三卿之中,从上辅君王到下济万民的名誉功业都还无所建树就要离开齐国,仁者原来是这样的吗?”
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贤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恶污君,不辞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
孟子说:“身居下位,不以贤能侍奉不成器的人,是伯夷这类人。五次投到商汤门下,又五次投到夏桀门下,是伊尹这类人。不厌恶昏庸的君主,不推辞小官之位,是柳下惠这类人。这三个人人生道路不同,但目标是一样的。这一样的目标是什么呢?应该说就是仁。君子只要趋于仁就行了,何必要相同呢?”
曰:“鲁缪公之时,公仪子为政,子柳、子思为臣,鲁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贤者之无益于国也!”
淳于髡说:“鲁缪公的时候,公仪子主持国家政务,子柳、子思做大臣。可是鲁国日渐削弱很严重。像这样的情况贤能者对于国家没有什么益处。”
曰:“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霸。不用贤则亡,削何可得与?”
孟子说:“虞国当年不用百里奚就灭亡,秦穆公重用百里奚成就霸业。不用贤能就灭亡,就是想日渐削弱也能得到吗?”
曰:“昔者王豹处于淇,而河西善讴;绵驹处于高唐,而齐右善歌;华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有诸内必形诸外。为其事而无其功者,髡未尝睹之也。是故无贤者也,有则髡必识之。”
淳于髡说:“从前王豹住在淇水附近,河西的人因而都善于唱歌。绵驹住在高唐,齐国的西部的人因而都善于唱歌。华周、杞梁的妻子因为善于哀哭她们的丈夫,因而改变了国家的习俗。内在有什么内容,外在就会表现出来。行为于某件事情而没有功效,我还没有见过。所以说齐国没有贤能的人,如果有,我必然会认识。”
曰:“孔子为鲁司寇,不用,从而祭,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不欲为苟去。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
孟子说:“孔子做了鲁国的司寇,不被重用,跟随国君去祭祀,祭祀的肉也没有得到,于是不脱帽子就离开了。不知者以为孔子是为了一块祭祀的肉,知道内情的人则认为这祭祀不符合社会行为规范。而孔子本人想以承担轻微的罪而离开,不愿意随便离去。君子的所作所为,本来一般人就很难认识到。”
第七节
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庆,庆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芜,遗老失贤,掊克在位,则有让。一不朝,则贬其爵;再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则六师移之。是故天子讨而不伐,诸侯伐而不讨。五霸者,搂诸侯以伐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五霸,桓公为盛。葵丘之会诸侯,束牲、载书而不歃血。初命曰:‘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再命曰:‘尊贤育才,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幼,无忘宾旅。’四命曰:‘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五命曰:‘无曲防,无遏籴,无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今之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
孟子说:“所谓的五霸,是三个圣王的罪人。现在的诸侯,亦是五霸的罪人。现在的大夫,是现在诸侯的罪人。天子出来到各诸侯国,称为巡狩。诸侯去朝见天子,称为述职。春天视察春耕补助困难的人,秋季视察收藏情况而帮助不够的人。进入到诸侯封地,如果土地开垦,农事井井有条,老人得到赡养,贤人受到尊敬,杰出人才任官职,就有奖赏;赏给土地。进入某诸侯的疆界,如果土地荒芜,老人被遗弃,贤人散在野,搜刮民财者任官职,就给予责罚。一次不朝觐,就贬损其爵位,两次不朝觐就削减其土地,三次不朝觐就派六师的兵力去征讨他。所以天子只声讨而不亲自征伐,诸侯只奉命征伐而不声讨。所谓的五霸,是拉拢一部分诸侯去征伐另一部分诸侯。所以说,五霸者,是三个圣王的罪人。五霸中齐桓公最势力最大,在葵丘盟会诸侯,捆束牲畜,文字为盟书而不用牲畜血。第一次盟会,就共同宣称:‘诛杀不孝,不轻易改变太子,不以妾为正妻。’第二次盟会就共同宣称:‘尊敬贤能,培育贤才,表彰有道德的人。’第三次盟会就共同宣称:‘尊敬老人,慈爱儿童,不轻慢宾客旅人。’第四次盟会就共同宣称:‘读书人的官职不世袭,公职不兼摄,选拔读书人要合格,不要专横杀戳大夫官员。’第五次盟会就共同宣称:‘不随意修筑堤防,不制止互购粮食,不能有封爵而不报告。’还宣誓:‘凡是一起参加盟誓的,既然签了盟约之后,恢复平常的和平友好。’如今的诸侯都违反了这五条盟誓。所以说,如今的诸侯,都是五霸的罪人。助长国君的恶行,其罪还小;迎合国君的恶行,罪就大了。如今的大夫,都是在迎合国君的恶行,所以说,如今的大夫,都是如今诸侯的罪人。”
第八节
鲁欲使慎子为将军。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谓之殃民。殃民者,不容于尧舜之世。一战胜齐,遂有南阳,然且不可。”
鲁国君想让慎子做将军,孟子说:“没有教导百姓就使用他们,这叫坑害百姓。坑害百姓的人,在尧舜时代是不允许存在的。即使一仗能打败齐国,占领齐国的南阳,这仍然是不可以的。”
慎子勃然不悦曰:“此则滑厘所不识也。”
慎子突然发怒不高兴地说:“这话我没有明白。”
曰:“吾明告子。天子之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待诸侯。诸侯之地方百里;不百里,不足以守宗庙之典籍。周公之封于鲁,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俭于百里。太公之封于齐也,亦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俭于百里。今鲁方百里者五,子以为有王者作,则鲁在所损乎?在所益乎?徒取诸彼以与此,然且仁者不为,况于杀人以求之乎?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君以当道,志于仁而已。”
孟子说:“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天子的土地纵横千里;不到一千里,就不够接待诸侯。诸侯的土地纵横百里,不到一百里,就不够奉守宗庙的礼制。当年周公被封在鲁地,方圆百里;当时土地不是不够,实际却少于百里。太公被封在齐地,也是方圆百里。土地不是不够,实际却少于百里。如今鲁国已经有五个方圆百里了,你以为有王者兴起,是使鲁国的封地有所减损呢?还是会使其增加呢?不用战争而把彼国的土地拿给此国,仁者尚且不干,何况是用战争屠杀去求取得到呢?君子侍奉君主,就是要努力把君主引向正道,立志于爱民而已。”
第九节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
孟子说:“如今侍奉君主的人都说:‘我能替君主开拓疆土,充实府库。’如今所谓的良臣,就是古时候所谓的民贼。君主不走过去的道路,不立志于爱民,你却谋求使他富足,这等于使夏桀富足。又说:‘我能替君主盟约其他国家,打仗肯定能取胜。’如今所谓的这些良臣,就是古时候的民贼。君主不走过去的道路,不立志于爱民,你却谋求替他恃强作战,这等于是辅助君主当夏桀王。按照现今的道路,而不改变当今的恶风劣俗,虽然把整个天下给他,他连一天都不能占据。”
第十节
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
白圭说:“我想以二十抽一来收税,怎么样?”
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万室之国,一人陶,则可乎?”
孟子说:“你所走的道路,是北方少数民族的道路。有万家人口的都城,只有一个人制作陶器,可以吗?”
曰:“不可,器不足用也。”
白圭说:“不可以,那样器皿不够用了。”
曰:“夫貉,五谷不生,惟黍生之。无城郭、宫室、宗庙、祭祀之礼,无诸侯币帛饔飧,无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国,去人伦,无君子,如之何其可也?陶以寡,且不可以为国,况无君子乎?欲轻之于尧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于尧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
孟子说:“北方少数民族,不出产五谷,只生长黍,没有城墙、房舍、祖庙及祭祀礼仪,没有诸侯间互送礼物和宴饮,没有各级官吏和机构,所以税制用二十取一就够了。今天立足于中原之国,不要社会的伦常,不要官吏,那怎么行呢?制作陶器的工人太少,都不能治理好一个国家,更何况没有管理者呢?想使税率比尧舜之道还轻的,无非是大貉小貉。想使税率比尧舜之道还重的,则是大桀小桀了。”
第十一节
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于禹。”孟子曰:“子过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为壑,今吾子以邻国为壑。水逆行,谓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恶也。吾子过矣。”
白圭说:“我治水患的能力超过禹。”孟子说:“你错了。大禹治水,是遵循水的道路加以疏导,所以大禹以四海为蓄水的沟渠。如今先生你却把邻国当做蓄水的沟渠。水逆向而行,就称之为洚水,所谓洚水,就是洪水,是爱民的人所厌恶的。你错了。”
第十二节
孟子曰:“君子不亮,恶乎执?”
孟子说:“君子不讲诚信,如何能有操守?”
第十三节
鲁欲使乐正子为政。孟子曰:“吾闻之,喜而不寐。”
鲁国君想让乐正子执政。孟子说:“我听说这个消息,高兴得睡不着觉。”
公孙丑曰:“乐正子强乎?”曰:“否。”
公孙丑问:“乐正子能力很强吗?”孟子说:“不。”
“有知虑乎?”曰:“否。”
公孙丑问:“他有知道深谋远虑吗?”孟子说:“不。”
“多闻识乎?”曰:“否。”
公孙丑又问:“他识多见广吗?”孟子说:“不。”
“然则奚为喜而不寐?”曰:“其为人也好善。”
公孙丑又问:“那么你为什么高兴得一晚上都睡不着呢?”孟子说:“他为人很善良。”
“好善足乎?”曰:“好善优于天下,而况鲁国乎?夫苟好善,则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夫苟不好善,则人将曰:‘訑訑,予既已知之矣。’訑訑之声音颜色,距人于千里之外。士止于千里之外,则谗谄面谀之人至矣。与谗谄面谀之人居,国欲治,可得乎?”
公孙丑又问:“仅仅好善就足够了吗?”孟子说:“喜好善良就优于天下所有的人,何况是鲁国呢?一个人如果喜好善良,那么四海之内的人们都会不远千里赶来把善告诉他。一个人如果不喜好善良,那么人们就会说:‘瞧他那洋洋自得的样子,我早就知道这种人了。’洋洋自得的声音和样子,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如果读书人都止步于千里之外,那么谗媚奉迎的人就会前来。和谗媚奉迎的人一起相处,国家要想治理好,可能吗?”
第十四节
陈子曰:“古之君子何如则仕?”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致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也,则就之;礼貌未衰,言弗行也,则去之。其次,虽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饥饿不能出门户。君闻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从其言也,使饥饿于我土地,吾耻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
陈子问:“古时候的君子在什么情况下才出来做官?”孟子说:“做官有三种情况,辞官有三种情况。迎接时恭敬有礼貌、合礼仪,表示将要实行他的主张,就可以去就职。礼貌、礼仪虽然没有减退,但他的进言没有实行,那就辞去。其次,虽然没有说要实行自己的主张,但迎接时恭敬而且有礼貌合礼仪,就可以去就职。如果他的礼貌、礼仪减退了,那就离去。最坏的情况是,早晚两顿饭都没有了,饿得出不了门,君主知道了,说:‘我大的方面不能推行他的主张,又不能听从他的话。却让他在我的国土上挨饿,我觉得是耻辱。’君主的周济,也是可以接受的,不过是免于饿死罢了。”
第十五节
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孟子说:“舜兴起于田野之中,傅说原在傅岩地方作建筑工人而被选拔,胶鬲从贩卖鱼盐的商人中被选拔上来,管夷吾从狱官手下被提拔,孙叔敖在海边隐居时被选拔,百里奚在集市的交易场所被选拔。所以上天要把重任降临在某人的身上,必定要先使他的内心痛苦,使他的筋骨劳累,使他经受饥饿之苦,以致肌肤消瘦,使他受贫困之苦,扰乱其人业已开始的行动,这样来使他的心灵受到震撼,使他的性情坚忍起来,增加他所不具备的能力。人经常有过错,才能够改正。心灵被困,思虑被塞,而后才有所作为。表现在脸上,发出声音,然后才能让人明白。国内没有有法度的世臣和能直谏的臣子,国外没有敌国的外患,这个国家一定会消亡。这样才能知道人是生在忧患中,而会死于安乐之中的。”
第十六节
孟子曰:“教亦多术矣,予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已矣。”
孟子说:“教育也有很多种方法,我不屑于给予教诲,这也是一种教育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