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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珩《聊斋志异序》

原文

沛沛志而曰异,明其不同于常也。然而圣人曰:“君子以同而异。”何耶?其义广矣、大矣。夫圣人之言,虽多主于人事,而吾谓三才之理,六经之文,诸圣之义,可一以贯之。则谓异之为义,无不可也。夫人但知居仁由义,克己复礼,为人君子矣;而陟降而在帝左右,祷祝而感召风雷,乃近于巫祝之说者,何耶?神禹创铸九鼎,而山海一经,复垂万世,岂上古圣人而喜语怪乎?欲读天下之奇书,须明天下之大道。盖以人伦大道淑世者,吾人之所以为木铎也。然而天下有解人,则虽孔子之所不语者,皆足辅功令教化之所不及。而《诺皋》《夷坚》,亦可与六经同功。荀非其人,则虽日述孔子之所常言,而皆足以佐愿。
沛沛彼拘墟之上多疑者,其言则未尝不近于正也。或曰:报应示戒可矣,妖邪不宜黜乎?曰:是也。然而天地大矣,无所不有;古今变矣,未可舟膠。人世不皆君子,阴曹反皆正人乎?且江河日下,人鬼颇同,不则幽冥之中,反是圣贤道场,日日唐虞三代,有是理乎?或又疑而且规之曰:异事,世固间有之矣,而竟驰想天外,幻迹人区,无乃为《齐谐》滥觞乎?曰:是也。然子长列传,不厌滑稽;厄言寓言,蒙庄嚆矢。且二十一史果皆实录乎?仙人之议李郭也,固有遗憾久矣。而况勃窣文心,笔补造化不止生花,且同炼石。佳狐佳鬼之奇俊也,降福既以孔皆,人中大贤,犹有愧焉。是在解人不为法缚,不死句下可也。
沛沛吾愿读书之士,揽此奇文,须深慧业,眼光如电,墙壁皆通,能知作者之意,并能知圣人或雅言、或罕言、或不语之故,则六经之义,三才之统,诸圣之衡,一一贯之。异而同者,忘其异焉可矣。不然,痴人每苦情深,入耳便多儒首。一字魂飞,心月之精灵冉冉;三生梦渺,牡丹之亭下依依。檀板动而忽来,桃茢遣而不去,君将为魍魉曹丘生,仆何辞齐谐鲁仲连乎?
沛沛康熙己未春日谷旦,紫霞道人高珩题
沛沛(有删改)


译文

沛沛说记录的是怪异奇事,就是申明记事不同寻常。孔子说过君子求大同存小异的话。何出此言呢?它的意义就很广很大了。孔子语录虽多讲人情世理,但是我认为,自然界的规律,六经的内容及诸圣的主张,都可以用一个道理贯穿,那就是异常事物客观存在是合乎道义的,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一个人只要知道内心存仁,行事循义,约束自己的言行符合礼的要求,那完全可称得上是一个正人君子了。至于说先王之神在天,无时不在上帝左右,子孙蒙其福泽君临天下,感应风雨雷电的事,就和巫师庙祝的说法差不多了。夏禹建立夏朝,用天下九牧贡献之铜铸造了九鼎,镌刻上九州的名山大川和奇禽异兽。《山海经》一书因此流传千古以至今天,这难道也是上古圣人偏好谈论怪异之事吗?要读天下的奇书,就要明了天下的大道理。以人伦大道济世的,就要依靠木铎教化引导,上天就把孔子当作了木铎。由于天下有善解人意的人,就是讲了孔子不谈的那些怪异之事,也都可以用来弥补朝廷功令教化所达不到的地方。记录神怪的《诺皋》、《夷坚记》等与六经有同样的教化效果。如果不是通达之人,就是每天说着孔子常说的话,都完全有可能借此产生邪恶之念。那些死板拘泥的人也有不少疑问,他们的话也未必没有道理。有人说了,报应示警可以,难道不应废黜妖邪吗?回答说:应该这样。可是天地之大无所不有,古今已发生巨变,舟船不能搁浅。人世间不全是正人君子,难道阴曹地府里都是好人吗?况且世风如同江河日下,人和鬼越来越相似,不可能在幽冥之中是圣贤的世界和三代治世的美好,有这样的道理吗?又有人说:怪异之事,世间的确存在,可是竟然天马行空异想天开,在人世间构筑起虚幻之境。这不是延续《齐谐》志怪的套路吗?回答说:是的。可是司马迁写《史记》列传不忘写风趣的滑稽列传;将真理寓于戏言故事之中,是庄子开了先河。况且二十一史都记录的是实情吗?有仙人之议的是李膺与郭太,本来就有遗憾很久了!有突然冒出的创作灵感,笔墨又可弥补自然的不足,不仅仅是妙笔生花,且更似炼石补天。美狐义鬼中不逊正人君子,普遍降福于人,就是人中才德双全的大贤士,恐怕也会有羞愧不如的地方!好在善解之人不为成法所缚,不会去死抠字眼,这也就可以了。我希望天下的读书人,阅读这奇妙的文章,须调动所有智慧,眼光深远,就能扫除所有障碍,了解作者的创作意图。也并能洞知圣人对一些事或言之成理,或绝少谈及,或缄默不语。那样,六经之义,自然之理,诸圣主张就全部贯通了。奇异相同的,忘掉它的奇异就可以了。如果不是这样,痴呆之人用情苦深,一接触就会沉溺不能自拔。看到一个字就魂飞天外,如月的心性浮现出精灵,穿越飘渺如梦的三生,牡丹亭下依依相惜,檀板一敲飘忽而至,驱邪的桃木帚也难以赶走。你打算做精怪中的曹丘生,我又怎么会推辞做志怪的鲁仲连呢?
沛沛康熙己未春日谷旦,紫霞道人高珩写此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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