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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绝句李清照[宋]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人杰:人中豪杰。汉高祖曾称赞开国功臣张良、萧何、韩信是「人杰」。
鬼雄:鬼中英雄。屈原《国殇》:「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项羽:秦末时自立为西楚霸王,与刘邦争夺天下,在垓下之战中,兵败自杀。
江东:项羽当初随叔父项梁起兵的地方。
[]:这首诗起笔落处,端正凝重,力透人胸臆,直指人脊骨。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诗的开头两句破空而起,势如千钧,先声夺人地将那种生死都无愧为英雄豪杰的气魄展现在读者面前,让人肃然起敬。这两句诗是一种精髓的凝练,是一种气魄的承载,是一种所向无惧的人生姿态,因其崇高的境界与非凡的气势成为千古传诵的名句。
诗的后两句「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点出其原因所在。项羽最壮烈的举动当属因「无颜见江东父老」,放弃暂避江东重振旗鼓的精神而自杀身亡。在作者李清照看来这种失败中表现出来的异乎寻常的英雄气概在宋廷南渡时尤显可贵。诗人盛赞「不肯过江东」的精神,实因感慨时事,借史实来抒写满腔爱国热情。「至今」两字从时间与空间上将古与今、历史与现实巧妙地勾联起来,透发出借怀古以讽今的深刻用意。
这首诗起调高亢,鲜明地提出了人生的价值取向:人活着就要做人中的豪杰,为国家建功立业;死也要为国捐躯,成为鬼中的英雄。爱国激情,溢于言表,在当时确有振聋发聩的作用。南宋统治者不管百姓死活,只顾自己逃命;抛弃中原河山,苟且偷生。因此,诗人想起了项羽,借项羽的壮举鞭挞南宋当权派的无耻行径,正气凛然。
泊秦淮杜牧[唐]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迷离月色和轻烟笼罩寒水和白沙,夜晚船泊在秦淮靠近岸上的酒家。
卖唱的歌女不懂什么叫亡国之恨,隔着江水仍在高唱着玉树后庭花。
[]:秦淮:即秦淮河,发源于江苏句容大茅山与溧水东庐山两山间,经南京流入长江。相传为秦始皇南巡会稽时开凿的,用来疏通淮水,故称秦淮河。历代均为繁华的游赏之地。
烟:烟雾。
泊:停泊。
商女:以卖唱为生的歌女。
后庭花:歌曲《玉树后庭花》的简称。南朝陈皇帝陈叔宝(即陈后主)溺于声色,作此曲与后宫美女寻欢作乐,终致亡国,所以后世把此曲作为亡国之音的代表。
[]:《泊秦淮》是杜牧的代表作之一,载于《全唐诗》卷五百二十三。下面是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赵其钧先生对此诗的赏析。
建康是六朝都城,秦淮河穿过城中流入长江,两岸酒家林立,是当时豪门贵族、官僚士大夫享乐游宴的场所。唐王朝的都城虽不在建康,然而秦淮河两岸的景象却一如既往。
有人说作诗“发句好尤难得”(严羽《沧浪诗话》)。这首诗中的第一句就是不同凡响的,那两个“笼”字就很引人注目。烟、水、月、沙四者,被两个“笼”字和谐地溶合在一起,绘成一幅极其淡雅的水边夜色。它是那么柔和幽静,而又隐含着微微浮动流走的意态,笔墨是那样轻淡,可那迷蒙冷寂的气氛又是那么浓。首句中的“月、水”,和第二句的“夜泊秦淮”是相关联的,所以读完第一句,再读“夜泊秦淮近酒家”,就显得很自然。但如果就诗人的活动来讲,该是先有“夜泊秦淮”,方能见到“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景色,不过要真的掉过来一读,反而会觉得平板无味了。诗中这种写法的好处是:首先它创造出一个很具有特色的环境气氛,给人以强烈的吸引力,造成先声夺人的艺术效果,这是很符合艺术表现的要求的。其次,一、二句这么处理,就很像一幅画的画面和题字的关系。平常人们欣赏一幅画,往往是先注目于那精彩的画面(这就犹如“烟笼寒水月笼沙”),然后再去看那边角的题字(这便是“夜泊秦淮”)。所以诗人这样写也是颇合人们艺术欣赏的习惯。
“夜泊秦淮近酒家”,看似平平,却很值得玩味。这句诗内里的逻辑关系是很强的。由于“夜泊秦淮”才“近酒家”。然而,前四个字又为上一句的景色点出时间、地点,使之更具有个性,更具有典型意义,同时也照应了诗题;后三个字又为下文打开了道路,由于“近酒家”,才引出“商女”、“亡国恨”和“后庭花”,也由此才触动了诗人的情怀。因此,从诗的发展和情感的抒发来看,这“近酒家”三个字,就像启动了闸门,那江河之水便汩汩而出,滔滔不绝。这七个字承上启下,网络全篇,诗人构思的细密、精巧,于此可见。
商女,是侍候他人的歌女。她们唱什么是由听者的趣味而定,可见诗说“商女不知亡国恨”,乃是一种曲笔,真正“不知亡国恨”的是那座中的欣赏者——封建贵族、官僚、豪绅。《后庭花》,即《玉树后庭花》,据说是南朝荒淫误国的陈后主所制的乐曲,这靡靡之音,早已使陈朝寿终正寝了。可是,如今又有人在这衰世之年,不以国事为怀,反用这种亡国之音来寻欢作乐,这不禁使诗人产生历史又将重演的隐忧。“隔江”二字,承上“亡国恨”故事而来,指当年隋兵陈师江北,一江之隔的南朝小朝廷危在旦夕,而陈后主依然沉湎声色。“犹唱”二字,微妙而自然地把历史、现实和想象中的未来串成一线,意味深长。“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于婉曲轻利的风调之中,表现出辛辣的讽刺,深沉的悲痛,无限的感慨,堪称“绝唱”。这两句表达了较为清醒的封建知识分子对国事怀抱隐忧的心境,又反映了官僚贵族正以声色歌舞、纸醉金迷的生活来填补他们腐朽而空虚的灵魂,而这正是衰败的晚唐现实生活中两个不同侧面的写照。
[]:《唐诗正声》:吴逸一曰:国已亡矣,时靡靡之音深入人心,孤泊骤闻,自然兴慨。
《批点唐诗正声》:写景命意俱妙,绝处怨体反言,与诸作异。
《增订评注唐诗正声》:周云:亡国之音,自不堪听,又当此景。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周弼为用事体。何仲德为熔意体。
《唐诗绎》:首句写景荒凉,已为“亡国恨”钩魂摄魄。三四推原亡国之故,妙就现在所闻犹是亡国之音感叹,索性用“不知”二字,将“亡国恨”三字扫空,文心幻曲。
《而庵说唐诗》:“烟笼寒水”,水色碧,故云“烟笼”。“月笼沙”,沙色白,故云“月笼”。下字极斟酌。夜泊秦淮、而与酒家相近,酒家临河故也。商女,是以唱曲作生涯者,唱《后庭花》曲,唱而已矣,那知陈后主以此亡国,有恨于其内哉!杜牧之隔江听去,有无限兴亡之感,故作是诗。
《唐诗别裁》:绝唱。
《网师园唐诗笺》:后之咏秦淮者,更从何处措词?
《诗法易简录》:首句写秦淮夜景。次句点明夜泊,而以“近酒家”三字引起后二句。“不知”二字感慨最深,寄托甚微。通首音节神韵,无不入妙,宜沈归愚叹为绝唱。
《唐诗笺要》:盱目刺怀,含毫不尽。“千里枫树烟雨深,无朝无暮听猿吟”,凄不过此。
《读雪山房唐诗序例》:王阮亭司寇删定洪氏《唐人万首绝句》,以王维之《渭城》、李白之《白帝》、王昌龄之“奉帚平明”、王之涣之“黄河远上”为压卷,韪于前人之举“蒲萄美酒”、“秦时明月”者矣。近沈归愚宗伯亦效举数首以续之。今按其所举,惟杜牧“烟笼寒水”一首为角。
《唐绝诗钞注略》:何焯云:发端一片亡国恨。王尧冲云:“近酒家”,歌声所由来矣。
《诗式》:首句状景起。烟、水色青,故“烟笼水”;月、沙色白,故“月笼沙”:此秦淮景色也。次句点“泊秦淮”。泊近酒家,为下商女唱曲之所从来处,已伏三句之根。三句变换,四句发之,谓杜牧听隔江歌声。知《玉树后庭花》曲系陈后主亡国之音,足动兴亡之感,而商女不知曲中有恨,但唱曲而已。
《诗境浅说续编》:《后庭》一曲,在当日琼枝璧月之场,狎客传笺,纤儿按拍,无愁之天子,何等繁荣!乃同此珠喉清唱,付与秦淮寒夜,商女重唱,可胜沧桑之感?……独有孤舟行客,俯仰兴亡,不堪重听耳。
《唐人绝句精华》:首二句写夜泊之景。三句非责商女,特借商女犹唱《后庭花》曲以叹南朝之亡耳。六朝之局,以陈亡而结束,诗人用意自在责陈后主君臣轻荡,致召危亡也。
赤壁杜牧[唐]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一支折断了的铁戟沉没在水底沙中还没有销蚀掉,经过自己又磨又洗发现这是当年赤壁之战的遗物。假如东风不给周瑜以方便,结局恐怕是曹操取胜,二乔被关进铜雀台了。
[]:折戟:折断的戟。戟,古代兵器。
销:销蚀。
将:拿起。
磨洗:磨光洗净。
认前朝:认出戟是东吴破曹时的遗物。
东风:指火烧赤壁事
周郎:指周瑜,字公瑾,年轻时即有才名,人乎周郎。后任吴军大都督。
铜雀:即铜雀台,曹操在今河北省临漳县建造的一座楼台,楼顶里有大铜雀,台上住姬妾歌妓,是曹操暮年行乐处。
二乔:东吴乔公的两个女儿,一嫁前国主孙策(孙权兄),称大乔,一嫁军事统帅周瑜,称小乔,合称“二乔”。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这两句意为折断的战戟沉在泥沙中并未被销蚀,自己将它磨洗后认出是前朝遗物。在这里,这两句描写看似平淡实为不平。沙里沉埋着断戟,点出了此地曾有过历史风云。战戟折断沉沙却未被销蚀,暗含着岁月流逝而物是人非之感。正是由于发现了这一件沉埋江底六百多年,锈迹斑斑的“折戟”,使得诗人思绪万千,因此他要磨洗干净出来辨认一番,发现原来是赤壁之战遗留下来的兵器。这样前朝的遗物又进一步引发作者浮想联翩的思绪,为后文抒怀作了很好的铺垫。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这后两句久为人们所传诵的佳句,意为倘若当年东风不帮助周瑜的话,那么铜雀台就会深深地锁住东吴二乔了。这里涉及到历史上著名的赤壁之战。在赤壁战役中,周瑜主要是用火攻战胜了数量上远远超过己方的敌人,而其能用火攻则是因为在决战的时刻,恰好刮起了强劲的东风,所以诗人评论这次战争成败的原因,只选择当时的胜利者—周郎和他倚以致胜的因素—东风来写,而且因为这次胜利的关键,最后不能不归到东风,所以又将东风放在更主要的地位上。但他并不从正面来描摹东风如何帮助周郎取得了胜利,却从反面落笔:假使这次东风不给周郎以方便,那么,胜败双方就要易位,历史形势将完全改观。因此,接着就写出假想中曹军胜利,孙、刘失败之后的局面。但又不直接铺叙政治军事情势的变迁,而只间接地描绘两个东吴著名美女将要承受的命运。如果曹操成了胜利者,那么,大乔和小乔就必然要被抢去,关在铜雀台上,以供他享受了。这里的铜雀台,就表现了曹操风流的一面,又言“春深”更加深了风流韵味,最后再用一个“锁”字,进一步突显其金屋藏娇之意。把硝烟弥漫的战争胜负写得很是蕴藉。
诗中的大乔、二乔两位女子,并不是平常的人物,而是属于东吴统治阶级中最高阶层的贵妇人。大乔是东吴前国主孙策的夫人,当时国主孙权的亲嫂,小乔则是正在带领东吴全部水陆兵马和曹操决一死战的军事统帅周瑜的夫人。她们虽与这次战役并无关系,但她们的身分和地位,代表着东吴作为一个独立政治实体的尊严。东吴不亡,她们决不可能归于曹操;连她们都受到凌辱,则东吴社稷和生灵的遭遇也就可想而知了。所以诗人用“铜雀春深锁二乔”这样一句诗来描写在“东风不与周郎便”的情况之下,曹操胜利后的骄恣和东吴失败后的屈辱,正是极其有力的反跌,不独以美人衬托英雄,与上句周郎互相辉映,显得更有情致而已。诗的创作必须用形象思维,而形象性的语言则是形象思维的直接现实。用形象思维观察生活,别出心裁地反映生活,乃是诗的生命。杜牧在此诗里,通过“铜雀春深”这一富于形象性的诗句,即小见大,这正是他在艺术处理上独特的成功之处。另外,此诗过分强调东风的作用,又不从正面歌颂周瑜的胜利,却从反面假想其失败。杜牧通晓政治军事,对当时中央与藩镇、汉族与吐蕃的斗争形势,有相当清楚的了解,并曾经向朝廷提出过一些有益的建议。如果说,孟轲在战国时代就已经知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的原则,而杜牧却还把周瑜在赤壁战役中的巨大胜利,完全归之于偶然的东风,这是很难想象的。他之所以这样地写,恐怕用意还在于自负知兵,借史事以吐其胸中抑郁不平之气。其中也暗含有阮籍登广武战场时所发出的“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那种慨叹在内,不过出语非常隐约,不容易看出。
[]:许顗《彦周诗话》:杜牧之作《赤壁》诗······意谓赤壁不能纵火,为曹公夺二乔置之铜雀台上也。孙氏霸业,系此一战。社稷存亡,生灵涂炭都不问,只恐被捉了二乔,可见措大不识好恶。
纪昀等《四库提要》:(许顗)讥杜牧《赤壁》诗为不说社稷存亡,惟说二乔,不知大乔乃孙策妇,小乔为周瑜妇,二人入魏,即吴亡可知。此诗人不欲质言,故变其词耳。
何文焕《历代诗话考索》:牧之之意,正谓幸而成功,几乎家国不保。
王尧衢《古唐诗合解》:杜牧精于兵法,此诗似有不足周郎处。
蜀相杜甫[唐]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诸葛丞相的祠堂去哪里寻找?锦城官外翠柏长得郁郁苍苍。
碧草映照石阶自有一片春色,黄鹂在密叶间空有美妙歌声。
当年先主屡次向您求教大计,辅佐先主开国扶助后主继业。
可惜您却出师征战病死军中,尝使古今英雄感慨泪湿衣襟。
[]:蜀相:三国蜀汉丞相,指诸葛武侯。诗题下有注:诸葛亮祠在昭烈庙西。
丞相祠堂:即诸葛武侯祠,在今成都市武侯区,晋李雄初建。
锦官城:成都的别名。
柏(bǎi)森森:柏树茂盛繁密的样子。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hǎo)音:这两句写祠内景物。杜甫极推崇诸葛亮,他此来并非为了赏玩美景,「自」「空」二字含情。是说碧草映阶,不过自为春色;黄鹂隔叶,亦不过空作好音,他并无心赏玩、倾听。因为他所景仰的人物已不可得见。空:白白的。
三顾频烦天下计:意思是刘备为统一天下而三顾茅庐,问计于诸葛亮。这是在赞美在对策中所表现的天才预见。频烦,犹「频繁」,多次。
两朝开济:指诸葛亮辅助刘备开创帝业,後又辅佐刘禅。两朝:刘备、刘禅父子两朝。开,开创;济,扶助。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jīn)」句:出师还没有取得最後的胜利就先去世了,常使後世的英雄泪满衣襟。指诸葛亮多次出师伐魏,未能取胜,至蜀建兴十二年(西元二三四年)卒于五丈原(今陕西岐山东南)军中。出师,出兵。
[]:这首七律《蜀相》,抒发了诗人对诸葛亮才智品德的崇敬和功业未遂的感慨。融情、景、议于一炉,既有对历史的评说,又有现实的寓托,在历代咏赞诸葛亮的诗篇中,堪称绝唱。
古典诗歌中常以问答起句,突出感情的起伏不平。这首诗的首联也是如此。「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一问一答,一开始就形成浓重的感情氛围,笼罩全篇。上句「丞相祠堂」直切题意,语意亲切而又饱含崇敬。「何处寻」,不疑而问,加强语势,并非到哪里去寻找的意思。诸葛亮在历史上颇受人民爱戴,尤其在四川成都,祭祀他的庙宇很容易找到。「寻」字之妙在于它刻画出诗人那追慕先贤的执著感情和虔诚造谒的悠悠我思。下句「锦官城外柏森森」,指出诗人凭吊的是成都郊外的武侯祠。这里柏树成荫,高大茂密,呈现出一派静谧肃穆的气氛。柏树生命长久,常年不凋,高大挺拔,有象征意义,常被用作祠庙中的观赏树木。作者抓住武侯祠的这一景物,展现出柏树那伟岸、葱郁、苍劲、朴质的形象特征,使人联想到诸葛亮的精神,不禁肃然起敬。接着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是茵茵春草,铺展到石阶之下,映现出一片绿色;几只黄莺,在林叶之间穿行,发出宛转清脆的叫声。
第二联「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所描绘的这些景物,色彩鲜明,音韵浏亮,静动相衬,恬淡自然,无限美妙地表现出武侯祠内那春意盎然的景象。然而,自然界的春天来了,祖国中兴的希望却非常渺茫。想到这里,诗人不免又产生了一种哀愁惆怅的感觉,因此说是「自春色」、「空好音」。「自」和「空」互文,刻画出一种静态和静境。诗人将自己的主观情意渗进了客观景物之中,使景中生意,把自己内心的忧伤从景物描写中传达出来,反映出诗人忧国忧民的爱国精神。透过这种爱国思想的折射,诗人眼中的诸葛亮形象就更加光彩照人。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第三联浓墨重彩,高度概括了诸葛亮的一生。上句写出山之前,刘备三顾茅庐,诸葛亮隆中对策,指出诸葛亮在当时就能预见魏蜀吴鼎足三分的政治形势,并为刘备制定了一整套统一国家之策,足见其济世雄才。下句写出山之后,诸葛亮辅助刘备开创蜀汉、匡扶刘禅,颂扬他为国呕心沥血的耿耿忠心。两句十四个字,将人们带到战乱不已的三国时代,在广阔的历史背景下,刻画出一位忠君爱国、济世扶危的贤相形象。怀古为了伤今。此时,安史之乱尚未平定,国家分崩离析,人民流离失所,使诗人忧心如焚。他渴望能有忠臣贤相匡扶社稷,整顿乾坤,恢复国家的和平统一。正是这种忧国思想凝聚成诗人对诸葛亮的敬慕之情;在这一历史人物身上,诗人寄托自己对国家命运的美好憧憬。
诗的最後一联「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咏叹了诸葛亮病死军中功业未成的历史不幸。诸葛亮赍志以殁的悲剧性结局无疑又是一曲生命的赞歌,他以行动实践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誓言,使这位古代杰出政治家的精神境界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产生使人奋发兴起的力量。
这首诗分两部分,前四句凭吊丞相祠堂,从景物描写中感怀现实,透露出诗人忧国忧民之心;後四句咏叹丞相才德,从历史追忆中缅怀先贤,又蕴含着诗人对祖国命运的许多期盼与憧憬。全诗蕴藉深厚,寄托遥深,造成深沉悲凉的意境。概言之,这首七律话语奇简,但容量颇大,具有高度的概括力,短短五十六字,诉尽诸葛亮生平,将名垂千古的诸葛亮展现在读者面前。后代的爱国志士及普通读者一吟诵这首诗时,对诸葛亮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特别是一读到「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二句时,不禁黯然泪下。
在艺术表现上,设问自答,以实写虚,情景交融,叙议结合,结构起承转合、层次波澜,又有炼字琢句、音调和谐的语言魅力,使人一唱三叹,馀味不绝。人称杜诗「沉郁顿挫」,《蜀相》就是典型代表。
[]:《苕溪渔隐丛话》:苕溪渔隐曰:半山老人《题双庙诗》云:「北风吹树急,西日照窗凉。」细详味之,其托意深远,非止咏庙中景物而已……此深得老杜句法。如老杜题蜀相庙诗云:「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亦自别托意在其中矣。
《瀛奎律髓》:子美流落剑南,拳拳于武侯不忘。其《咏怀古迹》,于武侯云:「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及此诗,皆善颂孔明者。
《唐诗品汇》:刘云:全首如此一字一泪矣。又云:千年遗下此语,使人意伤。
《唐诗援》:起语萧散悲凉,便堪下泪。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王安石曰:三、四止咏武侯庙,而托意在其中。董益曰:次联只用一「自」字与「空」字,有无限感怆之意。吴山民曰:次句纪地。三、四纪祠之冷落,「天下计」见其雄略,「老臣心」见其苦衷。结语逗漏宋人议论。
《杜臆》:此与「诸葛大名」一首意正相发……盖不止为诸葛悲之,而千古英雄有才无命者,皆括于此,言有尽而意无穷也。
《唐七律隽》:悲凉慷慨,吊古深情,淋淳于楮墨之间。胡元瑞谓结句滥觞宋人,浅视之矣。
《杜诗解》:三、四,碧草春色,黄鹂好音,入一「自」字、「空」字,便凄清之极。……第七句「未」字、「先」字妙,竟似后曾恢复而老臣未及身见之者,体其心而为言也。当日有未了之事,在今日长留一未了之计、未了之心。
《唐诗摘钞》:后半四句,就公始末以寓感慨,笔力简劲,宋人专学此种,流为议论一派,未免为公累耳。
《唐诗快》:呜呼!诗之感人至此,益信圣人「兴、观,群、怨」之言不妄。
《九家集注杜诗》:赵彦材云:悼之深矣。郭知达云:闵其志不遂也。
《删订唐诗解》:起句率。
《瀛奎律髓汇评》:纪昀:前四句疏疏洒洒,后四句忽变沉郁,魄力绝大。赵熙:沈郁、博大。
《杜诗详注》:「天下计」,见匡时雄略:「老臣心」,见报国苦衷。有此二句之沉挚悲壮,结作痛心酸鼻语,方有精神。宋宗简公归殁时诵此二语,千载英雄有同感也。
《唐诗贯珠》:「森森」二字有精神。
《唐宋诗醇》:老杜入蜀,于孔明三致意焉,其志有在也。诗意豪迈哀顿,具有无数层折,后来匹此,惟李商隐《筹笔驿》耳。世人论此二诗,互有短长,或不置轩轾,其实非有定见。今略而言之,此为谒祠之作,前半用笔甚淡,五六写出孔明身份,七、八转折而下,当时后世,悲感并到,正意注重后半。李诗因地兴感,故将孔明威灵撮入十四字中,写得十分满足,接笔一转,几将气焰扫尽,五、六两层折笔,末仍收归本事,非有神力者不能。二诗局阵各异,工力悉敌,悠悠耳食之论,未足与议也。
《唐诗别裁》:檃括武侯生平,激昂痛快。(「三顾频烦」二句下)。「开济」言开基济美,合二朝言之。
《杜诗镜铨》:邵子湘云:牢壮浑劲,此为七律正宗。自始至终,一生功业心事,只用四语括尽(「三顾频烦」四句下)。俞犀月云:真正痛快激昂,八句诗便抵一篇绝大文字。
《十八家诗钞》:张云:后四句极开阖驰骤、沉郁顿挫之妙,须作一气读,乃得其用意湛至处。
《网师园唐诗笺》:只下「何处」二字,已见祠宇荒芜。「三顾」至尾,沉雄檃括,抱负自见。
《历代诗法》:前四句伤其人之不可见,后四句叹其功之不能成,凭吊最深。
《昭昧詹言》:此亦咏怀古迹。起句叙述点题,三、四写景,后半论议缔情,人所同有,但无其雄杰明卓,及沉痛真至耳。
《读杜心解》:五、六,实拈,句法如兼金铸成,其贴切武侯,亦如熔金浑化……后来武侯庙诗,名作林立,然必枚举一事为句。始信此诗统体浑成,尽空作者。
《闻鹤轩初盛唐近体读本》:陈德公曰:五、六稳尽,结亦洒然。评:三、四写祠堂物色,只着「自」、「空」二句眼于中,便已悲凉欲绝,而肃穆深沈之象,更与荒芜零落者不同。
《历代诗评注读本》:悲壮雄劲,此为七律正宗。
《唐宋诗举要》:吴曰:起严庄凝重,此为正格。然亦自有开阖,不可平直(「丞相祠堂」四句下)。吴曰:顿转作收,用笔提空。故异常得势。
正气歌文天祥[宋]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
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
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
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
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
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
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
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
嗟予遘阳九,隶也实不力。
楚囚缨其冠,传车送穷北。
鼎镬甘如饴,求之不可得。
阴房阗鬼火,春院閟天黑。
牛骥同一皁,鸡栖凤凰食。
一朝蒙雾露,分作沟中瘠。
如此再寒暑,百疠自辟易。
哀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
岂有他缪巧,阴阳不能贼。
顾此耿耿存,仰视浮云白。
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
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
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予:我,一作「余」。
北庭:指元朝首都大都(今北京)。
寻:古时八尺为一寻。
单扉:单扇门。
白间:窗户。
污下:低下。
萃然:聚集的样子。
雨潦:下雨形成的地上积水。
涂泥半朝:「朝」当作「潮」,意思是狱房墙上涂的泥有一半是潮湿的。
蒸沤历澜:热气蒸,积水沤,到处都杂乱不堪。澜,澜漫、杂乱。
乍晴:刚晴、初晴。
风道四塞:四面的风道都堵塞了。
薪爨(cuàn):烧柴做饭。
炎虐:炎热的暴虐。
仓腐寄顿:仓库里储存的米谷腐烂了。
陈陈逼人:陈旧的粮食年年相加,霉烂的气味使人难以忍受。陈陈:陈陈相因,《史记·平准书》:「太仓之粟,陈陈相因。」
骈肩杂遝(tà):肩挨肩,拥挤杂乱的样子。
腥臊:鱼肉发臭的气味,此指囚徒身上发出的酸臭气味。
圊溷(qīnghùn):厕所。
毁尸:毁坏的尸体。
秽:肮脏。
叠是数气:这些气加在一起。
侵沴(lì):恶气侵人。沴,恶气。
鲜不为厉:很少有不生病的。厉,病。
孱弱:虚弱。
俯仰其间:生活在那里。
于兹:至今。
无恙:没有生病。
是殆有养致然:这大概是因为会保养正气才达到这样的吧。殆,大概;有养,保有正气。语本《孟子·公孙丑》:「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致然,使然、造成这样子。
然尔亦安知所养何哉:然而又怎么知道所保养的内容是什么呢?
孟子:名轲,战国时代的思想家,其弟子将孟子言行变成《孟子》一书,为儒家经典。
浩然之气:纯正博大而又刚强之气。见《孟子·公孙丑》。
吾何患焉:我还怕什么呢。中国古代的许多思想家都认为浩然正气对于人身有无所不能的巨大力量。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句:天地之间充满正气,它赋予各种事物以不同形态。这类观点明显有唯心色彩,但作者主要用以强调人的节操。杂然,纷繁、多样。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句:是说地上的山岳河流,天上的日月星辰,都是由正气形成的。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句:赋予人的正气叫浩然之气,它充满天地之间。沛乎,旺盛的样子;苍冥,天地之间。
皇路:国运、国家的局势。
清夷:清平、太平。
吐:表露。
见:同「现」,表现、显露。
丹青:图画,古代帝王常把有功之臣的肖像和事迹叫画工画出来。
垂丹青:见于画册,传之後世。垂,留存、流传。
太史:史官。
简:古代用以写字的竹片。《左传·襄公二十五年》载:春秋时,齐国大夫崔杼把国君杀了,齐国的太史在史册中写道「崔杼弑其君」。崔杼怒,把太史杀了。太史的两个弟弟继续写,都被杀,第三个弟弟仍这样写,崔杼没有办法,只好让他写在史册中。
在晋董狐笔:出自《左传·宣公二年》载,春秋时,晋灵公被赵穿杀死,晋大夫赵盾没有处置赵穿,太史董狐在史册上写道:「赵盾弑其君。」孔子称赞这样写是「良史」笔法。
张良椎:《史记·留侯传》载,张良祖上五代人都做韩国的丞相,韩国被秦始皇灭掉後,他一心要替韩国报仇,找到一个大力士,持一百二十斤的大椎,在博浪沙(今河南省新乡县南)伏击出巡的秦始皇,未击中。後来张良辅佐刘邦建立汉朝,封留侯。
苏武节:《汉书·李广苏建传》载,汉武帝时,苏武出使匈奴,匈奴人要他投降,他坚决拒绝,被流放到北海(今西伯利亚贝加尔湖)边牧羊。为了表示对祖国的忠诚,他一天到晚拿着从汉朝带去的符节,牧羊十九年,始终贤贞不屈,後来终于回到汉朝。
严将军:《三国志·蜀志·张飞传》载,严颜在刘璋手下做将军,镇守巴郡,被张飞捉住,要他投降,他回答说:「我州但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张飞见其威武不屈,把他释放了。
嵇侍中:嵇绍,嵇中散之子,晋惠帝时做侍中(官名)。《晋书·嵇绍传》载,晋惠帝永兴元年(西元三〇四年),皇室内乱,惠帝的侍卫都被打垮了,嵇绍用自己的身体遮住惠帝,被杀死,血溅到惠帝之衣。战争结束後,有人要洗去惠帝衣服上的血,惠帝说:「此嵇侍中血,勿去!」
张睢阳:即唐朝的张巡。《旧唐书·张巡传》载,安禄山叛乱,张巡固守睢阳(今河南省商丘市),每次上阵督战,大声呼喊,牙齿都咬碎了。城破被俘,拒不投降,敌将问他:「闻君每战,皆目裂,嚼齿皆碎,何至此耶?」张巡回答说:「吾欲气吞逆贼,但力不遂耳。」敌将视其齿,存者不过三数。
颜常山:即唐朝的颜杲卿,任常山太守。《新唐书·颜杲卿传》载,安禄山叛乱时,他起兵讨伐,後城破被俘,当面大骂安禄山,被钩断舌头,仍不屈,被杀死。
辽东帽:东汉末年的管宁有高节,是在野的名士,避乱居辽东(今辽宁省辽阳市),一再拒绝朝廷的徵召,他常戴一顶黑色帽子,安贫讲学,名闻于世。
清操厉冰雪:是说管宁严格奉守清廉的节操,凛如冰雪。厉,严肃、严厉。
出师表:诸葛亮出师伐魏之前,上表给蜀汉後主刘禅,表明白己为统一事业奋鬭到底的决心。表文中有「鞠躬尽力,死而後已」的名言。
鬼神泣壮烈:鬼神也被诸葛亮的壮烈精神感动得流泪。
渡江楫:东晋爱国志士祖逖率兵北伐,渡长江时,敲着船桨发誓北定中原,後来终于收复黄河以南失地。楫,船桨。
胡羯:古代对北方少数民族的称呼。过去史书上曾称匈奴、鲜卑、羯、氐、羌为五胡。这句是形容祖逖的豪壮气概。
击贼笏:唐德宗时,朱泚谋反,召段秀实议事,段秀实不肯同流合污,以笏猛击朱泚的头,大骂:「狂贼,吾恨不斩汝万段,岂从汝反耶?」笏:古代大臣朝见皇帝时所持的手板。
逆竖:叛乱的贼子,指朱眦。
是气:这种「浩然之气」。磅礴,充塞。
凛烈:庄严、令人敬畏的样子。
「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句:当正气激昂起来直冲日月的时候,个人的生死还有什么值得计较的。
地维:古代人认为地是方的,四角有四根支柱撑着。
天柱:古代传说,崑崙山有铜柱,高人云天,称为天柱,又说天有人山为柱。
「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句:是说地和天都依靠正气支撑着。
三纲实系命:是说三纲实际系命于正气,即靠正气支撑着。
道义为之根:道义以正气为根本。
嗟:感叹词。
遘:遭逢、遇到。
阳九:即百六阳九,古人用以指灾难年头,此指国势的危亡。
隶也实无力:是说我实在无力改变这种危亡的国势。隶,地位低的官吏,此为作者谦称。
楚囚缨其冠:《左传·成公九年》载,春秋时被俘往晋国的楚国俘虏钟仪戴着一种楚国帽子,表示不忘祖国,被拘囚着,晋侯问是什么人,旁边人回答说是「楚囚」。这里作者是说,自己被拘囚着,把从江南戴来的帽子的带系紧,表示虽为囚徒仍不忘宋朝。
传车:官办交通站的车辆。
穷北:极远的北方。
鼎镬:大锅,古代一种酷刑,把人放在鼎镬里活活煮死。
鼎镬甘如饴:身受鼎镬那样的酷刑,也感到像吃糖一样甜,表示不怕牺牲。
阴房:见不到阳光的居处,此指囚房。
阒:幽暗、寂静。
阴房阒鬼火:囚室阴暗寂静,只有鬼火出没。杜甫《玉华宫》诗:「阴房鬼火青。」
春院閟(bì)天黑:虽在春天里,院门关得紧紧的,照样是一片漆黑。杜甫《大云寺赞公房》诗:「天黑閟春院。」閟,关闭。
「牛骥同一皂,鸡栖凤凰食。」句:牛和骏马同槽,鸡和凤凰共处,比喻贤愚不分,杰出的人和平庸的人都关在一起。骥,良马;皂,马槽;鸡栖,鸡窝。
一朝蒙雾露:一旦受雾露风寒所侵。蒙,受。
分作沟中瘠:料到自己一定成为沟中的枯骨。分,料、估量。沟中瘠,弃于沟中的枯骨。《说苑》:「死则不免为沟中之瘠。」
如此再寒暑:在这种环境里过了两年了。
百沴自辟易:各种致病的恶气都自行退避了。这是说没有生病。
沮洳场:低下阴湿的地方。
「岂有他缪(miù)巧,阴阳不能贼。」两句:哪有什么妙法奇术,使得寒暑都不能伤害自己?缪巧,智谋、机巧;贼,害。
顾此耿耿存:只因心中充满正气。顾,但,表示意思有转折的连接词;此,指正气;耿耿,光明貌。
仰视浮云白:对富贵不屑一顾,视若浮云。《论语·述而》:「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句:我心中亡国之痛的忧思,像苍天一样,哪有尽头。曷,何、哪;极,尽头。
哲人:贤明杰出的人物,指上面列举的古人。
哲人日以远:古代的圣贤一天比一天远了。
典型:榜样、模范。
夙昔:从前、讨去。
风檐展书读:在临风的廊檐下展开史册阅读。
古道照颜色:古代传统的美德,闪耀在面前。
[]:这首诗的序为散文。有骈句,有散句,参差出之,疏密相间。在序里,作者先以排句铺陈,以骈散穿插描写了牢狱之中的「七气」,极力渲染出监牢环境的恶浊之至。而诗人又说自己身体本来孱弱,但在「七气」的夹攻之下,竟然安好无恙,那就是因为靠着胸中的浩然正气,有了正气在胸,便能抵御所有的邪气、浊气,这些说明了写《正气歌》的原因,接着便引出下面对「正气」的咏叹。因此,序和诗在构思上是有连属的,在技巧上是前後照应的,是全诗的有机组成部分。
全诗可分为三部分。从「天地有正气」到「一一垂丹青」为第一部分。这部分是对浩然之气的热情礼赞。「正气」与天地并生,与宇宙同在,诗人首先写出「正气」的这种伟大性质,使「正气」的描写,有了一种充塞乎天地之间的崇高美。天地万物,均受「正气」之禀赋。下至大地山河,上至日月星辰,都是气的化育生成。下面诗人将笔一转,便将「正气」转到人的身上,人的浩然正气,充塞于苍冥,可见正气的力量。「皇路」二句,写清平之时,禀受正气之人雍容和雅,为朝廷的清明政治尽力。这两句不是重心所在,而是下面的陪衬。下面,诗人笔锋又转,写在危难之际,禀受正气之人便表现出了凛凛气节,他们为了正义而不避祸难,留下了可歌可泣的业绩彪炳于青史。「一一垂丹青」,又是第一部分到第二部分之间的过渡之笔,显的十分自然。
从「在齐太史简」到「道义为之根」为第二部分。在这部分里,诗人历数了史册上十二位忠臣义士的壮烈之举,来写浩然正气的体现。诗人连用四个「在」字,形成了一连串的排比句式,显得气势极为充沛。正因为「正气」的赋予,才有了这些志士的壮举。诗人为避免单调,将「为严将军头」等四句换成了「为」字的排比句。之後,诗人稍作舒缓,以「或为」为排比句,每两句写一人。诗人通过以上三组排比句,歌颂了中华历史上十二位忠臣义士的壮烈之举。这其中,有的是不畏权奸、秉笔直书的史官;有的是誓在驱敌的将相;有的是面对强敌,宁死不屈的义士,他们有共同之处就是忠烈。辨证来看,「忠」是要作具体分析的,但这些人物的「烈」却是极为感人的。「是气所磅礴」到「道义为之根」,由上述人物的忠勇壮烈,概括「正气」。「正气」所钟,可以不论生死。「地维」、「天柱」,实际是说封建王朝的社稷得以保持的精神支柱。「三纲」句,有封建伦理道德的内容,「道义」也是如此。就是说,「正气「是以封建的伦理道德价值观念作为基础的。「正气「作为激励爱国志士的精神力量,创造了许多可歌可泣的业绩,但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它的封建伦理性质也应该指出。
从「嗟余遘阳九」到「古道照颜色」为第三部分。前面是说正义赋予历史上那些忠义之士以忠烈之绩,从「嗟余」开始则转向诗人自己。「遘阳九」是说自己遭逢恶运,「隶也」句是说自己对国家危亡也无力回天。「楚囚」两句,一方面写自己被押到北方囚禁,另一方面,借楚囚南冠的典故,表达自己忠于宋室、矢志向南的心情。用典极为恰当贴切,在叙述中深刻地表达了自己的情怀。「鼎镬」两句,抒写诗人视死如归的壮烈之志。「阴房」六句,写环境的幽暗恶浊。「如此」两句,则是写自己正气在胸,百沴辟易的情形。「哀哉」六句,说自己耿耿丹心、浩浩正气是抵御「百沴」的法宝,任何邪恶之气,都不能使自己受到戕害。「哲人」四句,是全诗的结语,揭示出作歌的主旨。先哲已逝,但正气赋予他们的壮烈事迹,在史册上永远是炳炳烺烺,千古不灭。诗人从这些忠烈之士身上,得到正气的沾濡。古来忠臣义士的烈举,是诗人乐于学习的典范。「风檐」两句,显得十分从容不迫。
全篇的结构核心是「时穷节乃见」。作者先以「天地有正气」发端,然後层层陪衬,突出「时穷节乃见」。之後再历举「哲人」事迹证明「时穷节乃见」;又以自己囚于土牢而坚贞不屈来表明「时穷节乃见」。全诗篇幅宏大而主旨突出、脉络分明。浩然正气直贯全篇,故历述古人事迹和己身遭遇而无堆砌之感。先写古人而後写自身,并表明「时穷节乃见」的古人正是自己的楷模,表现出他的浩然正气植根于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统的沃壤之中。正由于继承、光大了优秀文化传统,才使作者文天祥成为一位民族英雄,让他发扬了爱国精神和民族气节。也使他的这篇古诗成为弘扬爱国精神和民族气节的典范之作。
这首诗很长,又是五言之体,容易写得平板拖沓,但这首诗却以其慷慨悲壮拨人心弦,使读者倍受感染。这主要是诗人充塞胸中的浩然正气流溢其闻,使诗作元气淋漓,毫无干涩之感,且词气滂沛,笔力道劲,格凋沉雄。全诗以平和稳健的散文化语言,紧紧环绕对浩然正气的礼赞,于夹叙夹议中层层深入推进展开。首言浩然之气之源与形,简括干炼。中间一通史诗性的列举,虽繁富而不累赘,十二位忠臣义士的烈举,一气呵成,俨然大河奔流,滔滔东去,且诗人三易排比句组的语言,使诗富于变化。这种表现形式上的雄浑与浩然正气意蕴上的雄威极为一致,充分而美妙地体现出全诗的底蕴:「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同时,也使读者鲜明地感受到作者那襟怀正气,柱天维地的高大形象。《正气歌》凡六十句,隔句一韵,通篇四韵,平仄间押,以此将诗之情韵导而逶迤,又寓激荡于从容。既浑灏苍古,又顿挫扬抑,回肠荡气。
这首诗用古体诗的语调来写,而不取近体的排偶整饬,显得高古悲壮。酣畅淋漓地表现了作者文天祥的忠肝义胆、铮铮铁骨;在歌赞先烈的同时,展现了作者文天祥崇高的民族气节和伟大的爱国主义精神,塑造了一位正气凛然的民族英雄形象。
[]:清·康熙《古文评论·卷四十三》:斯篇出于至性,慷慨凄恻。朕每于披读之际,不觉泪下数行,其忠君忧国之诚,洵足以弥宇宙而贯金石。
清·过珙《重订古文详注全集·卷六》:宋祚将尽,先生以致仕起兵,後元灭宋,执先生,历万苦而不屈,屹然如山,卒遇害而死,真能全其正气矣。试读此歌,言言若神鬼之泪,诚足沮金石而薄云天。
清·蔡世远《古文雅正·卷十四》:文山以年少对策第状元,以法不息为主,一气呵成数千言。……以此知养气者不可不读书也,特不为章句之儒耳。歌中又曰,「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公岂乐以死节见哉。
登金陵凤凰台李白[唐]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凤凰台上曾经有凤凰来悠游,凤去台空只有江水依旧东流。
吴宫鲜花芳草埋着荒凉小径,晋代多少王族已成荒冢古丘。
三山云雾中隐现如落青天外,江水被白鹭洲分成两条河流。
总有奸臣当道犹如浮云遮日,长安望不见心中郁闷长怀愁。
[]:凤凰台:在金陵凤凰山上。据《江南通志》载:「凤凰台在江宁府城内之西南隅,犹有陂陀,尚可登览。宋元嘉十六年,有三鸟翔集山间,文彩五色,状如孔雀,音声谐和,众鸟群附,时人谓之凤凰。起台于山,谓之凤凰山,里曰凤凰里。」
江:长江。
吴宫:三国时孙吴曾于金陵建都筑宫。
晋代:指东晋,南渡后也建都于金陵。
衣冠:指的是东晋文学家郭璞的衣冠冢。现今仍在南京玄武湖公园内。一说指当时豪门世族。衣冠,士大夫的穿戴,借指士大夫、官绅。
成古丘:晋明帝当年为郭璞修建的衣冠冢豪华一时,然而到了唐朝诗人来看的时候,已经成为一个丘壑了。现今这里被称为郭璞墩,位于南京玄武湖公园内。
三山:山名。据《景定建康志》载:「其山积石森郁,滨于大江,三峰并列,南北相连,故号三山」。今三山街为其旧址,明初朱元璋筑城时,将城南的三座无名小山也围在了城中。这三座山正好挡住了从城北通向南门──聚宝门的去路。恰逢当时正在城东燕雀湖修筑宫城,于是将这三座山填进了燕雀湖。三山挖平后,在山基修了一条街道,取名为三山街。半落青天外:形容极远,看不大清楚。
二水:一作「一水」。指秦淮河流经南京后,西入长江,被横截其间的白鹭洲分为二支。
白鹭洲:白鹭洲:古代长江中的沙洲,洲上多集白鹭,故名。今已与陆地相连,位于今南京市江东门外。
浮云蔽日:比喻谗臣当道障蔽贤良。浮云,比喻奸邪小人。陆贾《新语·慎微篇》:「邪臣之蔽贤,犹浮云之障日月也。」日,一语双关,因为古代把太阳看作是帝王的象征。
[]:《登金陵凤凰台》是唐代的律诗中脍炙人口的杰作。开头两句写凤凰台的传说,十四字中连用了三个凤字,却不觉得重复,音节流转明快,极其优美。「凤凰台」在金陵凤凰山上,相传南朝刘宋永嘉年间有凤凰集于此山,乃筑台,山和台也由此得名。在封建时代,凤凰是一种祥瑞。当年凤凰来游象征着王朝的兴盛;而「如今」凤去台空,就连六朝的繁华也一去不复返了,只有长江的水仍然不停地流着,大自然才是永恒的存在。
三四句就「凤去台空」这一层意思进一步发挥。三国时的吴和后来的东晋都建都于金陵。诗人感慨万分地说,吴国昔日繁华的宫廷已经荒芜,东晋的一代风流人物也早已进入坟墓。那一时的烜赫,在历史上也没有留下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李白毕竟是关心现实的,他想看得更远些,从六朝的帝都金陵看到唐的都城长安。但是,「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这两句诗寄寓着深意。长安是朝廷的所在,日是帝王的象征。陆贾《新语·慎微篇》曰:「邪臣之蔽贤,犹浮云之障日月也。」李白这两句诗暗示皇帝被奸邪包围,而自己报国无门,他的心情是十分沉痛的。「不见长安」暗点诗题的「登」字,触境生愁,意寓言外,饶有馀味。相传李白很欣赏崔颢《黄鹤楼》诗,欲拟之较胜负,乃作《登金陵凤凰台》诗。《苕溪渔隐丛话》、《唐诗纪事》都有类似的记载,或许可信。该诗与崔诗工力悉敌,正如方回《瀛奎律髓》所说:「格律气势,未易甲乙。」在用韵上,二诗都是意到其间,天然成韵。语言也流畅自然,不事雕饰,潇洒清丽。作为登临吊古之作,李诗更有自己的特点,它写出了自己独特的感受,把历史的典故,眼前的景物和诗人自己的感受,交织在一起,抒发了忧国伤时的怀抱,意旨尤为深远。
李白是天才诗人,并且是属于那种充满创造天才的大诗人。然而,惟独李白临黄鹤楼时,没能尽情尽意,「驰志」千里。原因也很简单,所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因而,「谪仙诗人」难受、不甘心,要与崔颢一比高低;于是他「至金陵,乃作凤凰台诗以拟之」,直到写出可与崔颢的《黄鹤楼》等量齐观的《登金陵凤凰台》时,才肯罢休。
这虽然是传言,但也挺恰切李白性格。《登金陵凤凰台》博得了「与崔颢黄鹤楼相似,格律气势未易甲乙」的赞扬。其实,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崔颢的《黄鹤楼》,它们同为登临怀古的双璧。
李白《登金陵凤凰台》的艺术特点,首先在于其中所回荡着的那种充沛、浑厚之气。气原本是一个哲学上的概念,从先秦时代起就被广泛运用。随着魏晋时期的曹丕以气论文,气也就被当做一个重要的内容而在许多的艺术门类里加以运用。虽然,论者对气的理解、认识不完全相同,但对所含蕴的思想性情、人格精神与艺术情调,又都一致认同。李白《登金陵凤凰台》中明显地充溢着一股浑厚博大之气,它使李白观古阅今,统揽四海于一瞬之间,且超然物外,挥洒自如。浑厚博大之气使李白渊深的思想,高妙的见解,阔大的心胸,成为编织巨大艺术境界的核心与精神内含。就像透过「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的巨大立体时空,可以感受到历史的脉搏跳动与诗人的呼吸一样,通过李白的举重若轻,从容自在,以浩然雄大之气充塞整个诗歌境界的努力,也能更进一步感受到他整个诗歌以气夺人的艺术特点。
李白此诗的艺术特点,又在于对时空观念的完美表达。这既体现在对历史与自然的认识上,也体现在他构造时空艺术境界的表达方法上。李白强调的自然永恒不朽,一方面是宣传他的以自然为中心的「物我为一」的世界观,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揭露历史上的统治神话。因为从古而来,几乎所有的统治者他们都宣扬自己的世代永存与精神不灭,并且还把这样一种模式灌输到人们的意识形态当中,使人深信不疑。但是,李白则对此不以为然。他认为即或是极为强有力的统治者,就像秦始皇,他可以「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然而他终归也要「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古风·秦王扫六合》),烟消云散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在李白看来,宇宙万物之中,能够获得永恒存在的只有自然。一切的繁华与骄奢淫逸都会烟消云散;如果说它们还存在,似乎也只是作为自然的反衬而存在的。另外,李白在表现自然力量的雄大与变化的时空观时,则选取了最为典型的事物,即「三山半落」之混茫与「二水中分」之辽阔,从而构造出阔大的境界,并且把历史的变迁,即时间的改变与地点的依旧,即空间的不改整体地表现出来,启发人们作更深的思考。
李白《登金陵凤凰台》的艺术特点,还在于别致自然的遣词造句。由于诗以寓目山河为线索,于是追求情随景生,意象谐成也就显得特别重要。「凤凰」的高飞与「凤凰台」的「空」,洁净、疏朗,与诗人潇洒的气质和略带感伤的情怀相一致,且意到笔到,词义契合,起到了内外呼应的作用。另外,整首「登临」的内在精神,与「埋幽径」「成古丘」的冷落清凉,与「三山」「二水」的自然境界,与忧谗畏讥的「浮云」惆怅和不见「长安」无奈凄凉,都被恰切的语词链条紧紧地钩连在一起,从而当得起「古今题咏,惟谪仙为绝唱」的赞誉。
[]:《珊瑚钩诗话》:金陵凤凰台,在城之东南,四顾江山,下窥井邑,古题咏惟谪仙为绝唱。
《瀛奎律髓》:太白此诗与崔颢《黄鹤楼》相似,格律气势未易甲乙。此诗以凤凰台为名,而咏凤凰台不过起二语已尽之矣。下六句乃登台而观望之景也。三、四怀古人之不见也。五、六、七、八咏今日之景,而慨帝都之不可见也。登台而望,所感深矣。金陵建都自吴始,三山、二水,白鹭洲,皆金陵山水名。金陵巧以北望中原唐都长安,故太白以浮云遮蔽,不见长安为愁焉。
《唐诗品汇》:范德机云:登临诗首尾好,结更悲壮,七言律之可法者也。刘须溪云:其开口雄伟、脱落雕饰俱不论,若无后两句,亦不必作。出下崔颢而待胜之,以此云(「总为浮云」二句下)。
《归田诗话》:崔颢题黄鹤楼,太白过之不更作。时人有「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之讥。及登凤凰台作诗,可谓十倍曹丕矣。盖颢结句云:「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而太白结句云:「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爱君忧国之意,远过乡关之念。善占地步矣!
《唐诗广选》:王元美曰:《凤凰台》效颦崔颢,可厌。次联亦非作手。律无全盛者,惟得此篇及「借问欲栖珠树鹤,何年却向帝城飞」两结耳。
《唐诗直解》:一气嘘成,但二联仍不及崔。
《艺圃撷馀》:崔郎中作《黄鹤楼》诗,青莲短气。后题凤凰台,古今目为勍敌。识者谓前六句不能当,结语深悲慷慨,差足胜耳。然馀意更有不然。无论中二联不能及,即结语亦大有辨。言诗须道兴、比、赋,如「日暮乡关」,兴而赋也。「浮云蔽日」,比而赋也。以此思之,「使人愁」三字虽同,孰为当乎?「日暮乡关」、「烟波江上」,本无指著,登临者自生愁耳,故曰:「使人愁」,烟波使之愁也。「浮云蔽日」、「长安不见」,逐客自应愁,宁须使之?青莲才情标映万载,宁以予言重轻?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窃以为此诗不逮,非一端也。如有罪我者,则不敢辞。
《诗薮》:崔颢《黄鹤楼》、李白《凤凰台》,但略点题面,未尝题黄鹤、凤凰也。……故古人之作,往往神韵超然,绝去斧凿。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周敬曰:读此诗,知太白眼空法界,以感生愁,勍敌《黄鹤楼》。一结实胜之。周珽曰:胸中笼盖,口里吐吞。眼前光景,又岂虑说不尽耶?
《唐诗评选》:「浮云蔽日」、「长安不见」,借晋明帝语影出。「浮云」以悲江左无人中原沦陷;「使人愁」三字总结「幽径」、「古丘」之感,与崔颢《黄鹤楼》落句语同意别。宋人不解此,乃以疵其不及颢作,觌面不识,而强加长短,何有哉!太白诗是通首混收,颢诗是扣尾掉收;太白诗自《十九首》来,颢诗则纯为唐音矣。
《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此二句,只是承上「凤去台空」,极写人世沧桑。然而先生妙眼妙手,于写吴后偏又写晋,此是其胸中实实看破得失成败,是非赞骂,一总只如电拂。我恶乎知甲子兴必贤于甲子亡,我恶乎知收瓜豆人之必便宜于种瓜豆人哉!此便是《仁王经》中最尊胜偈(「吴宫花草」二句下)。看先生前后二解文,直各自顿挫,并不牵合顾盼,此为大家风轨。
秋登宣城谢脁北楼李白[唐]

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
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

[]:江边的城池好像在画中一样美丽,山色渐晚,我登上谢朓楼远眺晴空。
两条江之间,一潭湖水像一面明亮的镜子;江上两座桥彷彿天上落下的彩虹。
橘林柚林掩映在令人感到寒意的炊烟之中;秋色苍茫,梧桐也已经显得衰老。
除了我还有谁会想着到谢朓北楼来,迎着萧飒的秋风,怀念谢先生呢?
[]:谢脁北楼:即谢脁楼,又名谢公楼,唐代改名叠嶂楼,为南朝齐诗人谢脁任宣城太守时所建,故址在陵阳山顶,是宣城的登览胜地。谢脁是李白很佩服的诗人。
江城:泛指水边的城,这里指宣城。唐代江南地区的方言,无论大水小水都称之为「江」。
山晚:一作「山晓」。
两水:指宛溪、句溪。宛溪上有凤凰桥,句溪上有济川桥。
明镜:指拱桥桥洞和它在水中的倒影合成的圆形,像明亮的镜子一样。
双桥:指横跨溪水的上、下两桥。上桥即凤凰桥,在城的东南泰和门外;下桥即济川桥,在城东阳德门外,都是隋文帝开皇年间(581~600年)的建筑。
彩虹:指水中的桥影。
人烟:人家里的炊烟。
北楼:即谢脁楼。
谢公:谢脁。
[]:宣城处于山环水抱之中,陵阳山冈峦盘屈,三峰挺秀;句溪和宛溪的溪水,萦回映带着整个城郊,「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杜樊川《题宣州开元寺水阁阁下宛溪夹溪居人》)。
一个晴朗的秋天的傍晚,诗人独自登上了谢公楼。岚光山影,景色十分明净。诗人凭高俯瞰,「江城」犹如在图画中一样。开头两句,诗人把他登览时所见景色概括地写了出来,总摄全篇,一下子就把读者深深吸引住,一同进入诗的意境中去了。严沧浪《沧浪诗话》说:「太白发句,谓之开门见山。」指的就是这种表现手法。
中间四句是具体的描写。这四句诗里所塑造的艺术形象,都是从上面的一个「望」字生发出来的。从结构的关系来说,上两句写「江城如画」,下两句写「山晚晴空」;四句是一个完整的统一体,而又是有层次的。「两水」指句溪和宛溪。宛溪源出峄山,在宣城的东北与句溪相会,绕城合流,所以说「夹」。因为是秋天,溪水更加澄清,它平静地流着,波面上泛出晶莹的光。用「明镜」来形容,用语十分恰当。
「双桥」长长地架在溪上,倒影水中,诗人从高楼上远远望去,缥青的溪水,鲜红的夕阳,在明灭照射之中,桥影幻映出无限奇异的璀璨色彩。这更像是天上的两道彩虹,而这「彩虹」的影子落入「明镜」之中去了。
这两句与诗人的另一名作《望庐山瀑布水》中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相似。两者同样是用比拟的手法来塑造形象,同样用一个「落」字把地下和天上联系起来;然而同中有异,异曲同工:一个是以银河比拟瀑布的飞流,一个是用彩虹写夕阳明灭的波光中双桥的倒影;一个着重在描绘其奔腾直下的气势,一个着重在显示其瑰丽变幻的色彩,两者所表现出来的美也不一样,而诗人想象的丰富奇妙,笔致的活泼空灵,则同样十分高明。
秋天的傍晚,原野是静寂的,山冈一带的丛林里冒出人家一缕缕的炊烟,橘柚的深碧,梧桐的微黄,呈现出一片苍寒景色,使诗人感到是秋光渐老的时候了。
当时诗人的心情是完全沉浸在他的视野里,他的观察是深刻的,细致的;而他的描写又是毫不粘滞的。他站得高,望得远,抓住了一刹那间的感受,用极端凝炼的形象语言,在随意点染中勾勒出一个深秋的轮廓,深深地透漏出季节和环境的气氛。他不仅写出秋景,而且写出了秋意。他在高度概括之中,用笔丝丝入扣。
结尾两句,从表面看来很简单,只不过和开头二句一呼一应,点明登览的地点是在「北楼上」;这北楼是谢朓所建的,从登临到怀古,似乎是照例的公式,因而李白就不免顺便说一句怀念古人的话罢了。
这里值得注意是「谁念」两个字。「怀谢公」的「怀」,是李白自指,「谁念」的「念」,是指别人。两句的意思,是慨叹诗人「临风怀谢公」的心情没有谁能够理解。这就不是一般的怀古了
客中的抑郁和感伤,特别当摇落秋风的时节,使诗人的心情非常寂寞。宣城是他旧游之地,此时他又重来这里。一到宣城,他就会怀念到谢朓,这不仅因为谢朓在宣城遗留下了像叠嶂楼这样的名胜古迹,更重要的是因为谢朓对宣城有着和诗人相同的情感。
当李白独自在谢朓楼上临风眺望的时候,面对着谢朓所吟赏的山川,缅怀他平素所仰慕的这位前代诗人,虽然古今世隔,然而他们的精神却是遥遥相接的。这种渺茫的心情,反映了他政治上苦闷彷徨的孤独之感;正因为政治上受到压抑,找不到出路,所以只得寄情山水,尚友古人;他当时复杂的情怀,很难有人能理解。
西塞山怀古刘禹锡[唐]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王濬的战舰沿江东下离开益州,显赫无比的金陵王气骤然失色。
大火溶毁了百丈铁锁沉入江底,石头城上举起了降旗东吴灭亡。
人世间有多少叫人感伤的往事,西塞山依然背靠着滚滚的长江。
如今全国统一四海已成为一家,故垒已成废墟只有芦荻在飘摇。
[]:西塞山:位于今湖北省黄石市,又名道士洑,山体突出到长江中,因而形成长江弯道,站在山顶犹如身临江中。
王濬:晋益州刺史。一作“西晋”。益州:晋时郡治在今成都。晋武帝谋伐吴,派王濬造大船,出巴蜀,船上以木为城,起楼,每船可容二千余人。
金陵:今南京,当时是吴国的都城。王气:帝王之气。黯然:一作“漠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东吴末帝孙皓命人在江中轧铁锥,又用大铁索横于江面,拦截晋船,终失败。寻:长度单位。
一片降幡(fān)出石头:王濬率船队从武昌顺流而下,直到金陵,攻破石头城,吴主孙皓到营门投降。
人世几回伤往事:一作“荒苑至今生茂草”。
枕寒流:一作“枕江流”。
四海为家:即四海归于一家,指全国统一。今逢:一作“从今”。
故垒:旧时的壁垒。萧萧:秋风的声音。
[]:西塞山,在今湖北省黄石市东面的长江边上。岚横秋塞,山锁洪流,形势险峻。是六朝有名的军事要塞。公元280年(西晋太康元年),晋武帝司马炎命王濬率领以高大的战船“楼船”组成的西晋水军,顺江而下,讨伐东吴。诗人便以这件史事为题,开头写“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便黯然消失。益州金陵,相距遥遥,一“下”即“收”,表明速度之快。两字对举就渲染出一方是势如破竹,一方则是闻风丧胆,强弱悬殊,高下立判。第二联便顺势而下,直写战事及其结果。东吴的亡国之君孙皓,凭借长江天险,并在江中暗置铁锥,再加以千寻铁链横锁江面,自以为是万全之计,谁知王濬用大筏数十,冲走铁锥,以火炬烧毁铁链,结果顺流鼓棹,径造三山,直取金陵。“皓乃备亡国之礼,……造于垒门”(《晋书·王濬传》)。第二联就是形象地概括了这一段历史。
诗的前四句,洗炼、紧凑,在对比之中写出了双方的强弱,进攻的路线,攻守的方式,战争的结局。它只用第一句诗写西晋水军出发,下面就单写东吴:在战争开始的反映,苦心经营的工事被毁,直到举旗投降,步步紧逼,一气直下。人们不仅看到了失败者的形象,也看到了胜利者的那种摧枯拉朽的气势。可谓虚实相间,胜败相形,巧于安排。
诗人在剪裁上颇具功力。他从众多的史事中单选西晋灭吴一事,这是耐人寻味的,因为东吴是六朝的头,它又有颇为“新颖”的防御工事,竟然覆灭了。照理后人应引以为鉴,其实不然。所以写吴的灭亡,不仅揭示了当时吴王的昏聩无能,更表现了那些后来者的愚蠢,也反映了国家的统一是历史的必然。其次,诗人写晋吴之战,重点是写吴,而写吴又着重点出那种虚妄的精神支柱“王气”、天然的地形、千寻的铁链,皆不足恃。这就从反面阐发了一个深刻的思想,那就是“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刘禹锡《金陵怀古》)。可见如此剪裁,就在于它能完满地表现其主题思想。
清代屈复认为此诗第五句甚妙。不过应该指出,若是没有前四句丰富的内容和深刻的思想,第五句是难以收到如此言简意赅的效果。第六句“山形依旧枕寒流”,山形,指西塞山;寒流,指长江,“寒”字和结句的“秋”字相照应。诗到这里才点到西塞山,但是前面所写并没有离题。因为西塞山之所以成为有名的军事要塞,之所以在它的身边演出过那些有声有色载入史册的“活剧”,就是以南北分裂、南朝政权存在为条件的。因此前面放眼六朝的兴亡,正是为了从一个广阔的历史背景中引出西塞山,从而大大开拓了诗的境界。诗人不去描绘眼前西塞山如何奇伟竦峭,而是突出“依旧”二字,亦是颇有讲究的。山川“依旧”,就更显得人事之变化,六朝之短促,不仅如此,它还表现出一个“江山不管兴亡恨,一任斜阳伴客愁”(包佶《再过金陵》)的意境。这些又从另一个角度对上一句的“伤”字作了补充。
第七句宕开一笔,直写“今逢”之世,第八句说往日的军事堡垒,如今已荒废在一片秋风芦荻之中。这残破荒凉的遗迹,便是六朝覆灭的见证,便是分裂失败的象征,也是“今逢四海为家日”、江山一统的结果。怀古慨今,收束了全诗。全诗借古讽今,沉郁感伤,但繁简得当,直点现实。
刘禹锡的这首诗,寓深刻的思想于纵横开阖、酣畅流利的风调之中,诗人好像是在客观地叙述往事,描绘古迹,其实并非如此,刘禹锡在这首诗中,把嘲弄的锋芒指向在历史上曾经占据一方、但终于覆灭的统治者,这正是对重新抬头的割据势力的迎头一击。当然,“万户千门成野草,只缘一曲《后庭花》”(刘禹锡《金陵五题·台城》),这个六朝覆灭的教训,对于当时骄侈腐败的唐王朝来说,也是一面很好的镜子。
[]:汪师韩《诗学纂闻》:假使感古者取三国六代事,衍为长律,便使一句一事,包举无遗,岂成体制?梦得之专咏晋事,尊题也。下接云“人事几回伤往事”,若有上下千年,纵横万里在其笔底者。山形枕水之情,不涉其境,不悉其妙。至于芦荻萧萧,履清时而依故垒,含蕴正靡穷矣。所谓骊珠之得,或在于斯者欤?
薛雪《一瓢诗话》:似议非议,有论无论,笔着纸上,神来天际,气魄法律,无不精到,洵是此老一生杰作,自然压倒元、白。
屈复《唐诗成法》:前四句止就一事言,五以“几回”二字括过六代,繁简得宜,此法甚妙。
钱朝鼎《唐诗鼓吹笺注》:劈将王濬下益州起,加“楼船”二字,何等雄壮!随手接云:“金陵王气黯然收”,下一“收”字,何等惨溃!……看他前四句单写吴主孙皓,五忽转云“人世几回伤往事”,直将六朝人物变迁,世代废兴俱收在七字中。六又接云:“山形依旧枕寒流”,何等高雅,何等自然!末将无限衰飒字样写当今四海为家,于极感慨中却极壮丽,何等气度,何等佳构!此真唐人怀古之绝唱也。
《絸斋诗谈》:太平既久,向之霸业雄心消磨已净。此方是怀古胜场。
纪昀:第六句一笔折到西塞山是为圆熟。
俞陛云《诗境浅说》:余谓刘诗与崔颢《黄鹤楼》诗,异曲同工。崔诗从黄鹤仙人着想,前四句皆言仙人乘鹤事,一气贯注;刘诗从西塞山铁锁横江着想,前四句皆言王濬平吴事,亦一气贯注,非但切定本题,且七律诗能前四句专咏一事,而劲气直达者,在盛唐时,沈佺期《龙池篇》、李太白《鹦鹉篇》外,罕有能手。
过华清宫三首杜牧[唐]

【其一】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其二】
新丰绿树起黄埃,数骑渔阳探使回。
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
【其三】
万国笙歌醉太平,倚天楼殿月分明。
云中乱拍禄山舞,风过重峦下笑声。

[]:【其一】
在长安回头远望骊山宛如一堆堆锦绣,山顶上华清宫千重门依次打开。一骑驰来烟尘滚滚妃子欢心一笑,无人知道是南方送了荔枝鲜果来。
【其二】
绿树环绕的新丰一带不时可见黄尘四起,那是前往渔阳的探使返回。他们谎报军情,唐玄宗和杨贵妃仍旧沉溺于歌舞,直至安禄山起兵,中原残破。
【其三】
全国上下沉浸在一片歌舞升平之中,骊山上宫殿楼阁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分明。安禄山拖着肥胖的身体翩翩作胡旋舞,引发了杨贵妃的笑声随风飘扬越过层层山峰。
[]:华淸宫:《元和郡县志》:「华淸宫在骊山上,开元十一年初置温泉宫。天宝六年改为华淸宫。又造长生殿,名为集灵台,以祀神也。」
绣成堆:骊山右侧有东绣岭,左侧有西绣岭。唐玄宗在岭上广种林木花卉,郁郁葱葱。
千门:形容山顶宫殿壮丽,门戸众多。
次第:依次。
红尘:这里指飞扬的尘土。
妃子:指杨贵妃。乐子正《杨太真外传》:上曰:「赏名花,对妃子,焉用旧乐词!」《新唐书·李贵妃传》:「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已至京师。」《唐国史补》:「杨贵妃生于蜀,好食荔枝,南海所生,尤胜蜀者,故每岁飞驰以进。然方暑而熟,经宿则败,後人皆不知之。」按:此诗或为写意之作,意在讽刺玄宗宠妃之事,不可一一求诸史实。在唐代,岭南荔枝无法运到长安一带,故自苏東坡即言「此时荔枝自涪州致之,非岭南也」(《通鉴唐纪》注)。而荔枝成熟的季节,玄宗和贵妃必不在骊山。玄宗每年冬十月进驻华淸宫,次年春即回长安。《程氏考古编》亦辨其谬,近人陈寅恪亦复考证之。
[]:【其一】
本题共三首,是杜樊川经过骊山华淸宫时有感而作。华淸宫是唐玄宗开元十一年(西元七二三年)修建的行宫,唐玄宗和杨贵妃曾在那里寻欢作乐。後代有许多诗人写过以华淸宫为题的咏史诗,而杜樊川的这首绝句尤为精妙绝伦,脍炙人口。
此诗通过送荔枝这一典型事件,鞭挞了玄宗与杨贵妃骄奢淫逸的生活,有着以微见著的艺术效果,精妙绝伦,脍炙人口。
起句描写华淸宫所在地骊山的景色。诗人从长安「回望」的角度来写,犹如电影摄影师,在观众面前先展现一个广阔深远的骊山全景:林木葱茏,花草繁茂,宫殿楼阁耸立其间,宛如团团锦绣。「绣成堆」,既指骊山两旁的东绣岭、西绣岭,又是形容骊山的美不胜收,语意双关。
接着,场景向前推进,展现出山顶上那座雄伟壮观的行宫。平日紧闭的宫门忽然一道接着一道缓缓地打开了。接下来,又是两个特写镜头:宫外,一名专使骑着驿马风驰电掣般疾奔而来,身後扬起一团团红尘;宫内,妃子嫣然而笑了。几个镜头貌似互不相关,却都包蕴着诗人精心安排的悬念:「千门」因何而开?「一骑」为何而来?「妃子」又因何而笑?诗人故意不忙说出,直至紧张而神秘的气氛憋得读者非想知道不可时,才含蓄委婉地揭示谜底:「无人知是荔枝来。」「荔枝」两字,透出事情的原委。《新唐书·杨贵妃传》:「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已至京师。」明于此,那么前面的悬念顿然而释,那几个镜头便自然而然地联成一体了。
明·吴修龄《围炉诗话》说:「诗贵有含蓄不尽之意,尤以不著意见声色故事议论者为最上。」杜樊川这首诗的艺术魅力就在于含蓄、精深,诗不明白说出玄宗的荒淫好色,贵妃的恃宠而骄,而形象地用「一骑红尘」与「妃子笑」构成鲜明的对比,就收到了比直抒己见强烈得多的艺术效果。「妃子笑」三字颇有深意。春秋时周幽王为博妃子一笑,点燃烽火,导致国破身亡。读到这里时,读者是很容易联想到这个尽人皆知的故事。「无人知」三字也发人深思。其实「荔枝来」并非绝无人知,至少「妃子」知,「一骑」知,还有一个诗中没有点出的皇帝更是知道的。这样写,意在说明此事重大紧急,外人无由得知,这就不仅揭露了皇帝为讨宠妃欢心无所不为的荒唐,也与前面渲染的不寻常的气氛相呼应。全诗不用难字,不使典故,不事雕琢,朴素自然,寓意精深,含蓄有力,是唐人咏史绝句中的佳作。
【其二】
唐玄宗时,安禄山兼任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後伺机谋反,玄宗却对他十分宠信。皇太子和宰相杨国忠屡屡启奏,方派中使辅璆琳以赐柑为名去探听虚实。璆琳受安禄山厚赂,回来後盛赞他的忠心。玄宗轻信谎言,自此更加髙枕无忧,恣情享乐了。「新丰绿树起黄埃,数骑渔阳探使回」,正是描写探使从渔阳经由新丰飞马转回长安的情景。这探使身後扬起的滚滚黄尘,是迷人眼目的的烟幕,又象征着叛乱即将爆发的战争风云。
诗人从「安史之乱」的纷繁复杂的史事中,只摄取了「渔阳探使回」的一个场景,是颇具匠心的。它既揭露了安禄山的狡黠,又暴露了玄宗的糊涂,有「一石二鸟」的妙用。
如果说诗的前两句是表现了空间的转换,那么後两句「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则表现了时间的变化。前後四句所表现的内容本来是互相独立的,但经过诗人巧妙的剪接便使之具有互为因果的关系,暗示了两件事之间的内在联系。而从全篇来看,从「渔阳探使回」到「霓裳千峰上」,是以华淸宫来联结,衔接得很自然。这样写,不仅以极俭省的笔墨概括了一场重大的历史事变,更重要的是揭示出事变发生的原因,诗人的构思是很精巧的。
将强烈的讽刺意义以含蓄出之,尤其是「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两句,不着一字议论,便将玄宗的耽于享乐、执迷不悟刻画得淋漓尽致。说一曲霓裳可达「千峰」之上,而且竟能「舞破中原」,显然这是极度的夸张,是不可能的事,但这样写却并非不合情理。因为轻歌曼舞纵不能直接「破中原」,中原之破却实实在在是由统治者无尽无休的沉醉于歌舞造成。而且,非这样写不足以形容歌舞之盛,非如此夸张不能表现统治者醉生梦死的程度以及由此产生的国破家亡的严重後果。此外,这两句诗中「千峰上」同「下来」所构成的鲜明对照,力重千钧的「始」字的运用,都无不显示出诗人在遣词造句方面的深厚功力,有力地烘托了主题。正是深刻的思想内容与完美的表现手法,使之成为脍炙人口的名句。全诗到此戛然而止,更显得馀味无穷。
[]:【其一】
宋·胡元任《苕溪渔隐丛话》:《遁斋闲览》云:杜樊川《华淸宫》诗云:「长安回望绣成堆……」尤脍炙人口。据《唐纪》:明皇以十月幸骊山,至春即还宫,是未尝六月在骊山也。然荔枝盛暑方熟。词意虽美而失事实。
宋·谢叠山《注解选唐诗》:明皇天宝间,涪州贡荔枝,到长安,色香不变,贵妃乃喜。州县以邮传疾走称上意,人马僵毙,相望于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形容走传之神速如飞,人不见其何物也。又见明皇致远物以悦妇人,穷人之力,绝人之命,有所不顾。如之何不亡?
明·髙漫士《增订评注唐诗正声》:郭云:「无人知」,写得忽然,又讽得婉。俗(首句下)。妙(末句下)。
明·敖东谷《唐诗绝句类选》:此赋当时女宠之盛,而今日凄凉之意于言外见之,太白「吴王美人」篇同意。
明·谢四溟《四溟诗话》:鲍防《杂感》诗曰:「五月荔支初破颜,朝离象郡夕函关。」此作托讽不露。杜樊川之《华淸宫》诗曰:「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二绝皆指一事,浅深自见。
明·鍾退谷、谭蓑翁《唐诗归》:钟云:可见可思。
明·周青羊《唐诗选脉会通评林》:陆时雍曰:似记事语。
淸·宋玉才《唐人万首绝句选评》:此因过华淸宫追思往事而作。末二句谓红尘劳攘,专奉内宠,感慨殊深。
淸·兪乐静《诗境浅说续编》:首二句赋本题,宫在骊山之上,楼台花木,布满一山,亦称绣岭,故首句言「绣成堆」也。後二句言回想当年,滚尘一骑西来,但见贵妃欢笑相迎,初不料为驰送荔枝,历数千里险道蚕丛,供美人之一粲也。
【其二】
淸·黄牧村《唐诗笺注》:「舞破中原始下来」,造句惊人,奇绝,痛绝!
淸·周咏棠《唐贤小三昧集续集》:语带诙谐,妙绝千古。
台城韦庄[唐]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江面烟雨迷濛,江边绿草如茵。六朝先后衰亡,宛如南柯一梦。江鸟哀婉啼叫,听来悲悲切切。只有台城柳树最是无情,依旧烟笼十里长堤。
[]:台城:也称苑城,在今南京市鸡鸣山南,原是三国时代吴国的后苑城,东晋成帝时改建。从东晋到南朝结束,这里一直是朝廷台省(中央政府)和皇宫所在地,既是政治中枢,又是帝王荒淫享乐的场所。
霏霏:细雨纷纷状。
六朝:指吴、东晋、宋、齐、梁、陈。
烟:指柳树绿阴阴的,像清淡的烟雾一样。
[]:这是一首凭吊六朝古迹的诗。中唐时期,昔日繁华的台城已是“万户千门成野草”;到了唐末,这里就更荒废不堪了。
吊古诗多触景生情,借景寄慨,写得比较虚。这首诗则比同类作品更空灵蕴藉。它从头到尾采取侧面烘托的手法,着意造成一种梦幻式的情调气氛,让读者透过这层隐约的感情帷幕去体味作者的感慨。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特点。
起句不正面描绘台城,而是着意渲染氛围。金陵滨江,故说“江雨”、“江草”。江南的春雨,密而且细,在霏霏雨丝中,四望迷蒙,如烟笼雾罩,给人以如梦似幻之感。暮春三月,江南草长,碧绿如茵,又显出自然界的生机。这景色即具有江南风物特有的轻柔婉丽,又容易勾起人们的迷惘惆伥。这就为下一句抒情作了准备。
“六朝如梦鸟空啼”。从首句描绘江南烟雨到次句的六朝如梦,跳跃很大,乍读似不相属。其实不仅“江雨霏霏”的氛围已暗逗“梦”字,而且在霏霏江雨、如茵碧草之间就隐藏着一座已经荒凉破败的台城。鸟啼草绿,春色常在,而曾经在台城追欢逐乐的六朝统治者却早已成为历史上来去匆匆的过客,豪华壮丽的台城也成了供人凭吊的历史遗迹。从东吴到陈,三百多年间,六个短促的王朝一个接一个地衰败覆亡,变幻之速,本来就给人以如梦之感;再加上自然与人事的对照,更加深了“六朝如梦”的感慨。“台城六代竞豪华”,但眼前这一切已荡然无存,只有不解人世沧桑、历史兴衰的鸟儿在发出欢快的啼鸣它从人们对鸟啼的特殊感受中进一步烘托出“梦”字,寓慨很深。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杨柳是春天的标志。在春风中摇荡的杨柳,总是给人以欣欣向荣之感,让人想起繁荣兴茂的局面。当年十里长堤,杨柳堆烟,曾经是台城繁华景象的点缀;如今,台城已经是“万户千门成野草”,而台城柳色,却“依旧烟笼十里堤。”这繁荣茂盛的自然景色和荒凉破败的历史遗迹,终古如斯的长堤烟柳和转瞬即逝的六代豪华的鲜明对比,对于一个身处末世、怀着亡国之忧的诗人来说,该是多么令人触目惊心!而台城堤柳,却既不管人间兴亡,也不管面对它的诗人会引起多少今昔盛衰之感,所以说它“无情”。说柳“无情”,正透露出人的无限伤痛。“依旧”二字,深寓历史沧桑之慨。它暗示了一个腐败的时代的消逝,也预示历史的重演。堤柳堆烟,本来就易触发往事如烟的感慨,加以它在诗歌中又常常被用作抒写兴亡之感的凭藉,所以诗人因堤柳引起的感慨也就特别强烈。“无情”、“依旧”,通贯全篇写景,兼包江雨、江草、啼鸟与堤柳;“最是”二字,则突出强调了堤柳的“无情”和诗人的感伤怅惘。
诗人凭吊台城古迹,回顾六朝旧事,免不了有今之视昔,亦犹后之视今之感。亡国的不祥预感,在写这首诗时是萦绕在诗人心头的。如果说李益的《汴河曲》在“行人莫上长堤望,风起杨花愁杀人”的强烈感喟中还蕴含着避免重演亡隋故事的愿望,那么本篇则在如梦似幻的气氛中流露了浓重的伤感情绪,这正是唐王朝覆亡之势已成,重演六朝悲剧已不可免的现实在吊古诗中的一种折光反映。
这首诗以自然景物的“依旧”暗示人世的沧桑,以物的“无情”反托人的伤痛,而在历史感慨之中即暗寓伤今之意。思想情绪虽不免有些消极,但这种虚处传神的艺术表现手法,仍可以借鉴。
[]:谢枋得《注解选唐诗》:台城乃梁武帝馁死之地。国亡主灭,陵谷变迁,人物换世,唯草木无情,只如前日。此柳必梁朝所种,至唐犹存,“无情”、“依旧”四字最妙。
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何新之为奇隽体。吴山民曰:就图发《黍离》之悲。徐充曰;“依旧”二字,得刘禹锡用“旧时”意。郭浚曰:听歌《麦秀》。胡次焱曰:始责烟柳无情,不顾兴亡;终羡烟柳自若,付兴亡于无可奈何,意味深长。端平北使王楫诗:“到处江山是战场,淮民依旧说耕桑。梅花不识兴亡恨,犹向东风笑夕阳。”北将胡咨议留江州诗:“寂寞武矶山上庙,萧条罗伏水中船。垂杨不管兴亡事,依旧青青两岸边。“二诗俱讥本朝文武不知国势危急,随时偷乐也。皆从此诗变化。
陆次《五朝诗善鸣集》:多少台城凭吊诗,总被“六朝如梦”四字说尽。
张文荪《唐贤清雅集》:端己声调宏壮,亦晚唐好手。此诗厚而有味。
吴昌祺《删订唐诗解》:唐汝询云:此赋图上之景,因发吊古之悲。吴昌祺云:呜呼,古今何限台城柳耶?横种亦生,倒种亦生,态弱花狂,无往不可。
史承豫《唐贤小三昧集续集》:韵足与牧之“商女后庭”之作同妙。
李锳《诗法易简录》:题画而寓兴亡之感,言外别有寄托。
王士禛《唐人万首绝句选评》:咏柳从无人说“无情”者,一翻用,觉感慨不尽。
刘永济《唐人绝句精华》:“六朝如梦”、一切皆空也。“依旧”之物,惟柳而已,故曰“无情”。然则有情者不免感慨可知矣。此种写法,王士禛所谓神韵也。
石头城刘禹锡[唐]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译文一
群山依旧,环绕着废弃的故都,潮水如昔,拍打着寂寞的空城。
淮水东边,古老而清冷的圆月,夜半时分,窥视这昔日的皇宫。
译文二
城的东、南、西三面,依旧绵亘着高低起伏的群山,它那虎踞龙盘的姿态并未改变;北面的江潮,依旧拍打着城根,而后带着寂寞的心情退回。那声音仿佛在叹惜,昔日的繁华已经化为乌有。从秦淮河东边升起的,还是过去那轮月亮。见证历史过后,在夜深人静之际,又心恋恋地爬过凹凸的城墙,小心翼翼来窥探着什么。
[]:石头城:位于今南京市西清凉山上,三国时孙吴就石壁筑城戍守,称石头城。后人也每以石头城指建业。曾为吴、东晋、宋、齐、梁、陈六朝都城,至唐废弃。今为南京市。
故国:即旧都。石头城在六朝时代一直是国都。
周遭:环绕。
淮水:指贯穿石头城的秦淮河。
旧时:指汉魏六朝时。
女墙:指石头城上的矮城。
[]:这首诗咏怀石头城,表面看句句写景,实际上句句抒情。诗人写了山、水、明月和城墙等荒凉景色,写景之中,深寓著诗人对六朝兴亡和人事变迁的慨叹,悲凉之气笼罩全诗。
诗一开始,就置读者于苍莽悲凉的氛围之中。
开头两句写江山如旧,而城已荒废。山围故国周遭在,首句写山。山围故国,故国即旧城,就是石头城,城外有山耸立江边,围绕如垣墙,所以说山围故国。周遭,环绕的意思。潮打空城寂寞回,这句写水。潮打空城,石头城西北有长江流过,江潮拍打石墙,但是,城已荒废,成了古迹,所以说潮打空城。这两句总写江山如旧,而石头城已荒芜,情调悲凉,感慨极深。
后两句写月照空城。淮水东边旧时月,旧时月,诗人特意标明旧时,是包含深意的。淮水,即秦淮河,横贯石头城,是六朝时代王公贵族们醉生梦死的游乐场所,这里曾经是彻夜笙歌、纸醉金迷、欢乐无尽的不夜城,那临照过六朝豪华之都的旧时月即是见证。然而曾几何时,富贵风流,转眼成空。如今只有那旧时月仍然从秦淮河东边升起,来照著这座空城,在夜深的时候,还过女墙来,依恋不舍地西落,这真是多情了。然而此情此景,却显得更加寂寞了。一个还字,意味深长。
李白《苏台览古》有句云:“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谓苏台已废,繁华已歇,惟有江月不改。其得力处在“只今惟有”四字。刘禹锡此诗也写江月,却并无“只今惟有”的限制词的强调,也无对怀古内容的明点。一切都被包含在“旧时月”、“还过”的含蓄语言之中,溶铸在具体意象之中,而诗境更浑厚、深远。
诗人把石头城放到沉寂的群山中写,放在带凉意的潮声中写,放到朦胧的月夜中写,这样尤能显示出故国的没落荒凉。只写山水明月,而六代繁荣富贵,俱归乌有。诗中句句是景,然而无景不融合着诗人故国萧条、人生凄凉的深沉感伤。
诗人在朝廷昏暗、权贵荒淫、宦官专权、藩镇割据、危机四伏的中唐时期,写下这首怀古之作,慨叹六朝之兴亡,显然是寓有引古鉴今的现实意义的。江城涛声依旧在,繁华世事不复再。诗人怀古抒情,希望君主能以前车之覆为鉴。
马嵬李商隐[唐]

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
空闻虎旅传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
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
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徒然听到传说,海外还有九州,来生未可预知,今生就此罢休。
空听到禁卫军,夜间击打刀斗,不再有宫中鸡人,报晓敲击更筹。
六军已经约定,全都驻马不前,遥想当年七夕,我们还嗤笑织女耕牛。
如何历经四纪,身份贵为天子,却不及卢家夫婿,朝朝夕夕陪伴莫愁。
[]:九州:古代分中国为九州。说法不一。《书·禹贡》作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尔雅·释地》有幽、 营而无青、梁;《周礼·夏官·职方》有幽、 并州而徐、梁。又战国齐人邹衍主「大九州」说,《史记·孟子荀卿列传》:「(騶衍)以为儒者所谓中国者,於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中国名曰赤县神州。赤县神州内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为州数。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也。於是有裨海环之,人民禽兽莫能相通者,如一区中者,乃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环其外,天地之际焉。」後以「九州」泛指天下。
徒闻:無根据之传闻。
虎旅:随唐玄宗赴蜀之禁卫军。
宵柝:夜间巡逻时用的梆子。
鸡人:皇宫中报时之卫士。汉制,宫中不得畜鸡,卫士候於朱雀门外,传鸡唱。
筹:计时的用具。
四紀:謂四十八年。古人以木星绕日一周(十二年)为一纪。代指玄宗在位四十五年。
盧家莫愁:南朝乐府歌辞《河东之水歌》:「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此以平民女子莫愁幸福婚嫁对比帝妃爱情悲剧。
蜀先主庙刘禹锡[唐]

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势分三足鼎,业复五铢钱。
得相能开国,生儿不象贤。
凄凉蜀故妓,来舞魏宫前。

[]:先主刘备英雄气概充满天地,千秋万代一直令人肃然起敬。
建国与吴魏三分天下成鼎足,恢复五铢钱币志在汉室振兴。
拜诸葛亮为丞相开创了国基,可惜生个儿子不像其父贤明。
最凄惨的是那蜀宫中的歌伎,在魏宫歌舞刘禅也毫无羞情。
[]:蜀先主:即汉昭烈帝刘玄德。诗题下原有注:「汉末谣,黄牛白腹,五铢当复。」
天地英雄:一作「天下英雄」。《三国志·蜀志·先主传》:曹孟德曾对刘玄德说:「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势分三足鼎」句:指刘玄德创立蜀汉,与魏、吴三分天下。
五铢钱:汉武帝元狩五年(西元前一一八年)铸行的一种钱币。此代指刘汉帝业。
「业复五铢钱」句:王莽代汉时,曾废五铢钱,至东汉初年,光武帝又依照马伏波的奏议重铸,天下称便。这里以光武帝恢复五铢钱,喻刘玄德想复兴汉室。
相:此指诸葛亮。
不象贤:此言刘备之子刘禅不肖,不能守业。
「凄凉蜀故妓,来舞魏宫前」句:蜀汉后主降魏后,被东迁到洛阳,封为安乐县公。魏太尉司马子上在宴会中使蜀国的女乐表演歌舞,旁人见了都为后主感慨,独后主「喜笑自若」,乐不思蜀(《三国志·蜀志·后主传》裴注引《汉晋春秋》)。妓,女乐,实际也是俘虏。
[]:《蜀先主庙》是刘梦得五律中传诵较广的一首。这首咏史之作立意在赞誉英雄,鄙薄庸碌。
首联「天下英雄气,千秋尚凛然」,高唱入云,突兀挺拔。细品诗意,其妙有三:一、境界雄阔奇绝。「天下」两字囊括宇宙,极言「英雄气」之充塞六合,至大无垠;「千秋」两字贯串古今,极写「英雄气」之万古长存,永垂不朽。遣词结言,又显示出诗人吞吐日月、俯仰古今之胸臆。二、使事无迹。「天地英雄」四字暗用曹孟德对刘玄德语:「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三国志·蜀志·先主传》)。刘禹锡仅添一「气」字,便有庙堂气象。三、意在言外。「尚凛然」三字虽然只是抒写一种感受,但诗人面对先主塑像,肃然起敬的神态隐然可见;其中「尚」字用得极妙,先主庙堂尚且威势逼人,则其生前叱咤风云的英雄气概,自不待言了。
颔联紧承「英雄气」三字,引出刘玄德的英雄业绩:「势分三足鼎,业复五铢钱。」刘玄德起自微细,在汉末乱世之中,转战南北,几经颠扑,才形成了与曹孟德、孙仲谋三分天下之势,实在是得之不易。建立蜀国以后,他又力图进取中原,统一中国,这更显示了英雄之志。「五铢钱」是用典。这是借钱币的典故,暗喻刘玄德振兴汉室的勃勃雄心。这一联的对仗难度比较大。「势分三足鼎」,化用孙楚《为石仲容与孙皓书》中语:「自谓三分鼎足之势,可与泰山共相终始。」「业复五铢钱」纯用民谣中语。两句典出殊门,互不相关,可是对应自成巧思,浑然天成。
如果说,颔联主要是颂扬刘玄德的功业,那么,颈联进一步指出刘备功业之不能卒成,为之叹惜。「得相能开国」,是说刘玄德三顾茅庐,得诸葛武侯辅佐,建立了蜀国;「生儿不象贤」,则说后主不能效法先人贤德,狎近小人,愚昧昏聩,致使蜀国的基业被他葬送。创业难,守成更难,刘梦得认为这是一个深刻的历史教训,所以特意加以指出。这一联用刘备的长于任贤择相,与他的短于教子、致使嗣子不肖相对比,正反相形,具有词意颉颃、声情顿挫之妙。五律的颈联最忌与颔联措意雷同。此诗颔联咏功业,颈联说人事,转接之间,富于变化;且颔联承上,颈联启下,脉络相当清晰。
尾联感叹后主的不肖。后主不惜先业、麻木不仁,足见他落得国灭身俘的严重后果决非偶然。字里行间,渗透着对于刘备身后事业消亡的无限嗟叹之情。
从全诗的构思来看,前四句写盛德,后四句写业衰,在鲜明的盛衰对比中,道出了古今兴亡的一个深刻教训。诗人咏史怀古,其着眼点当然还在于当世。唐王朝有过开元盛世,但到了刘梦得所处的时代,已经日薄西山,国势日益衰颓。然而执政者仍然那样昏庸荒唐,甚至一再打击迫害像刘梦得那样的革新者。这使人感慨万千。全诗措词精警凝炼,沉着超迈,并以形象的感染力,垂戒无穷。这也许就是它千百年来一直传诵不息的原因。
[]:刘后村《后村诗话》:刘梦得五言如《蜀先主庙》云:「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七言如)《哭吕温公》云:「遗草一函归太史,旅坟三尺近要离。」《金陵怀古》云:「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诗雄浑老苍,沉着痛快,小家数不能及也。
方虚谷《瀛奎律髓》:梦得此诗用「三足鼎」、「五铢钱」,可谓精当,然末句非事实也。蜀固亡矣,魏亦岂为存哉?
查初白《初白庵诗评》:中两联字字确切,惜结句不称。
黄九烟《唐诗快》:五字有千钧之力(首句下)。先主有知,亦当泪下(未句下)。
方虚谷《瀛奎律髓汇评》:纪昀:句句精拔。起二句确是先主庙,妙似不用事者。后四句沉着之至,不病其直。许印芳:凡祠庙坟墓等题,总宜从人着笔,不可引纠缠祠墓。盖祠墓是公共之物,略用关合足矣。人是木题正位,宜用重笔发挥,乃合体栽。如此诗全说先主,于「庙」字无一语道及,而起结皆扣住「庙」字。起语足从庙貌看出,结语则以魏官对照蜀庙也。
余成教《石园诗话》:《先主庙》云:「得相能开国,生儿不象贤。」论断简切。
王文濡《历代诗评注读本》:前写先主英雄,何等气概!后及后左昏暗,致堕先业,而蜀妓之舞,正其明证,足为后主之殷鉴。
题三闾大夫庙戴叔伦[唐]

沅湘流不尽,屈子怨何深!
日暮秋风起,萧萧枫树林。

[]:沅江湘江长流不尽,屈原悲愤似水深沉。
暮色茫茫,秋风骤起江面,吹进枫林,听的满耳萧萧。
[]:三闾(lǘ)庙:即屈原庙,因屈原曾任三闾大夫而得名,在今湖南汨罗县境。
沅(yuán)湘:指沅江和湘江,沅江、湘江是湖南的两条主要河流。
屈子怨何深:此处用比喻,屈子指屈原,句意屈原的怨恨好似沅江湘江深沉的河水一样。何深:多么地深。
“日暮”二句:此处化用屈原的《九歌》《招魂》中的诗句:“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秋烟:一作“秋风”。萧萧:风吹树木发出的响声。
[]:诗歌,是形象的艺术,也是最富于暗示性和启示力的艺术。明朗而不含蓄,明朗就成了一眼见底的浅水沙滩;含蓄而不明朗,含蓄就成了令人不知所云的有字天书。戴叔伦的《过三闾庙》兼得二者之长,明朗处情景接人。
司马迁论屈原时说:“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史记·屈原列传》)诗人围绕一个“怨”字,以明朗而又含蓄的诗句,抒发对屈原其人其事的感怀。
沅、湘是屈原诗篇中常常咏叹的两条江流。《怀沙》中说:“浩浩沅湘,分流汩兮。修路幽蔽,道远忽兮。”《湘君》中又说:“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诗以沅湘开篇,既是即景起兴,同时也是比喻:沅水湘江,江流有如屈子千年不尽的怨恨。骚人幽怨,好似沅湘深沉的流水。前一句之“不尽”,写怨之绵长,后一句之“何深”,表怨之深重。两句都从“怨”字落笔,形象明朗而包孕深广,错综成文而回环婉曲。
然而,屈子为什么怨,怨什么,诗人自己的感情和态度又怎样,诗中并没有和盘托出,而只是描绘了一幅特定的形象的图景。江上秋风,枫林摇落,时历千载而三闾庙旁的景色依然如昔,可是,屈子沉江之后,已经无处可以呼唤他的冤魂归来。“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这是屈原的《九歌》和《招魂》中的名句,诗人抚今追昔,触景生情,借来化用为诗的结句:“日暮秋风起,萧萧枫树林”。季节是“秋风起”的深秋,时间是“日暮”,景色是“枫树林”,再加上“萧萧”这一象声叠词的运用,更觉幽怨不尽,情伤无限。这种写法,称为“以景结情”或“以景截情”,画面明朗而引人思索,诗意隽永而不晦涩难解,深远的情思含蕴在规定的景色描绘里。前面已经点明了“怨”,此处如果仍以直白出之,而不是将明朗和含蓄结合起来,做到空际传神,让人于言外得之,那将会非常索然寡味。此诗结句,历来得到诗评家的赞誉。
[]:杨士弘《批点唐音》:短诗岂尽三闾?如此一结,便不可测。
黄白山《唐诗摘钞》:言屈户之怨与沅湘俱深,倒转便有味。更妙缀二景语在后,真觉山鬼欲来。
沈德潜《唐诗别裁》:忧愁幽思,笔端缭绕。屈子之怨,岂沅湘所能流去耶?发端妙。
李瑛《诗法易简录》:咏古人必能写出古人之神,方不负题。此诗首二句悬空落笔,直将屈子一生忠愤写得至今犹在,发端之妙,已称绝调。三、四句但写眼前之景,不复加以品评,格力尤高。凡咏古以写景结,须与其人相肖,方有神致,否则流于宽泛矣。
施补华《岘佣说诗》:并不用意而言外自有一种悲凉感慨之气,五绝中此格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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