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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园(其一)陆游[宋]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城墙上的角声彷彿也在哀痛,沈园已经不是原来的亭台池阁。
那座令人伤心的桥下,春水依然碧绿,当年这里我见到她美丽的侧影惊鸿一现。
[]:沈园:故址在今浙江绍兴禹迹寺南。
斜阳:偏西的太阳。
画角:涂有色彩的军乐器,发声凄厉哀怨。
惊鸿:语出三国魏·曹植《洛神赋》句「翩若惊鸿」,以喻美人体态之轻盈。这里指唐琬。
[]:《沈园二首》乃陆游触景生情之作,此时距沈园邂逅唐氏已四十馀年,但缱绻之情丝毫未减,反而随岁月之增而加深。
第一首诗回忆沈园相逢之事,悲伤之情充溢楮墨之间。
「城上斜阳」,不仅点明傍晚的时间,而且渲染出一种悲凉氛围,作为全诗的背景。斜阳惨淡,给沈园也涂抹上一层悲凉的感情色彩。于此视觉形象之外,又配以「画角哀」的听觉形象,更增悲哀之感。「画角」是一种彩绘的管乐器,古时军中用以警昏晓,其声高亢凄厉。此「哀」字更是诗人悲哀之情外射所致,是当时心境的反映。这一句造成了有声有色的悲境,作为沈园的陪衬。
次句即引出处于悲哀氛围中的「沈园」。诗人于光宗绍熙三年(1192)六十八岁时所写的《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序》曰:「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按:实为三十八年)尝题小词壁间,偶复一到,园已三易主,读之怅然。」诗中并有「坏壁醉题尘漠漠」之句。那时沈园已有很大变化;而现在又过七年,更是面目全非,不仅「三易主」,且池台景物也不复可认。诗人对沈园具有特殊的感情,这是他与唐氏离异后唯一相见之处,也是永诀之所。这里留下了他刹那间的毛喜与永久的悲,《钗头凤·红酥手》这首摧人肝肺之词也题于此。他多么渴望旧事重现,尽管那是悲剧,但毕竟可一睹唐氏芳姿。这当然是幻想,不得已而求其次,他又希望沈园此时的一池一台仍保持当年与唐氏相遇时的情景,以便旧梦重温,借以自慰。但现实太残酷了,今日不仅心上人早已作古,连景物也非复旧观。诗人此刻心境之寥落,可以想见。
但是诗人并不就此作罢,他仍竭力寻找可以引起回忆的景物,于是看到了「桥下春波绿」一如往日,感到似见故人。只是此景引起的不是喜悦而是「伤心」的回忆:「曾是惊鸿照影来」。四十四年前,唐氏恰如曹植《洛神赋》中所描写的「翩若惊鸿」的仙子,飘然降临于春波之上。她是那么婉娈温柔,又是那么凄楚欲绝。离异之后的不期而遇所引起的只是无限「伤心」。诗人赋《钗头凤》,抒写出「东风恶,欢情薄」的愤懑,「泪痕红浥鲛绡透」的悲哀,「错!错!错!」的悔恨。唐氏和词亦发出「世情薄,人情恶」的控诉,「今非昨,病魂常恨鞦韆索」的哀怨。虽然已过了四十馀春秋,而诗人「一怀愁绪」,绵绵不绝,但「玉骨久成泉下土」(《十二月二日夜梦游沈氏园亭》),一切早已无可挽回,那照影惊鸿已一去不复返了。然而只要此心不死,此「影」将永在心中。
[]:徐中玉:陆游作此诗时已七十五岁。四十多年前发生的悲剧,一直啮嚼着老诗人的心。故地重游,触景生情,仍禁不住伤心泪下。
余春柯:陆游诗里、心头的「沈园情结」,不仅让自己至死含恨,也引得无数文人学者前赴后继为之纠结、求索、考证。《沈园二首》情动辞发,以枯木之心,幻出葩华,诗情要约写真,志惟深远,启迪来者。
沈园(其二)陆游[宋]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她去世已经四十年有馀,我连梦里也见不到,沈园的柳树和我一样都老了。
连柳絮都没有了,我已是古稀之年,行将就木,仍然来此凭吊,泪落潸然。
[]:「梦断香消四十年」句:作者在禹迹寺遇到唐琬是在高宗绍兴二十五年(公元1155年),其后不久,唐琬郁郁而死。作此诗时距那次会面四十四年,这里的「四十」是举其成数。香消:指唐琬亡故。
不吹绵:柳絮不飞。
行:即将。
稽山:会稽山,在今浙江绍兴东南。
吊:凭吊。
泫然:流泪貌。
[]:《沈园二首》乃陆游触景生情之作,此时距沈园邂逅唐氏已四十馀年,但缱绻之情丝毫未减,反而随岁月之增而加深。
首句感叹唐氏溘然长逝已四十年了。古来往往以「香销玉殒」喻女子之亡,「梦断香销」即指唐氏之死。陆游于八十四岁即临终前一年所作悼念唐氏的《春游》亦云:「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唐氏实际已死四十四年,此「四十年」取其整数。这一句充满了刻骨铭心之真情。
次句既是写沈园即日之景:柳树已老,不再飞绵;也是一种借以自喻的比兴:诗人六十八岁时来沈园已自称「河阳愁鬓怯新霜」(《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此时年逾古稀,正如园中老树,已无所作为,对个人生活更无追求。「此身行作稽山土」,则是对「柳老」内涵的进一步说明。「美人终作土」,自己亦将埋葬于会稽山下而化为黄土。此句目的是反衬出尾句「犹吊遗踪一泫然」,即对唐氏坚贞不渝之情。一个「犹」字,使诗意得到升华:尽管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但对唐氏眷念之情永不泯灭;尽管个人生活上已无所追求,但对唐氏之爱历久弥新。所以对沈园遗踪还要凭吊一番而泫然涕下。「泫然」二字,饱含多少复杂的感情!其中有爱,有恨,有悔,诗人不点破,足供读者体味,
这两首诗与陆游慷慨激昂的诗篇风格迥异。感情性质既别,艺术表现自然不同。写得深沉哀婉,含蓄蕴藉,但仍保持其语言朴素自然的一贯特色。
[]:徐中玉:陆游作此诗时已七十五岁。四十多年前发生的悲剧,一直啮嚼着老诗人的心。故地重游,触景生情,仍禁不住伤心泪下。
余春柯:陆游诗里、心头的「沈园情结」,不仅让自己至死含恨,也引得无数文人学者前赴后继为之纠结、求索、考证。《沈园二首》情动辞发,以枯木之心,幻出葩华,诗情要约写真,志惟深远,启迪来者。
遣悲怀(其二)元稹[唐]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往昔曾经戏言我们身后的安排,如今都按你所说的展现在眼前。
你穿过的衣裳已经快施舍完了,你的针线盒我珍存着不忍打开。
因怀念你我对婢仆也格外怜爱,多次梦到你我便为你焚纸烧钱。
谁不知夫妻永诀人人都会伤怀,想起许多往事令人极度地伤悲。
[]:戏言:开玩笑的话。
身后意:一作“身后事”,关于死后的设想。
行看尽:眼看快要完了。
怜:怜爱,痛惜。
诚知:确实知道。
[]:此诗主要写妻子死后的“百事哀”。诗人写了在日常生活中引起哀思的几件事。人已仙逝,而遗物犹在。为了避免见物思人,便将妻子穿过的衣裳施舍出去;将妻子做过的针线活仍然原封不动地保存起来,不忍打开。诗人想用这种消极的办法封存起对往事的记忆,而这种做法本身恰好证明他无法摆脱对妻子的思念。还有,每当看到妻子身边的婢仆,也引起自己的哀思,因而对婢仆也平添一种哀怜的感情。白天事事触景伤情,夜晚梦魂飞越冥界相寻。梦中送钱,似乎荒唐,却是一片感人的痴情。苦了一辈子的妻子去世了,如今生活在富贵中的丈夫不忘旧日恩爱,除了“营奠复营斋”以外,已经不能为妻子做些什么了。于是积想成梦,出现送钱给妻子的梦境。末两句,从“诚知此恨人人有”的泛说,落到“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特指上。夫妻死别,固然是人所不免的,但对于同贫贱共患难的夫妻来说,一旦永诀,是更为悲哀的。末句从上一句泛说推进一层,着力写出自身丧偶不同于一般的悲痛感情。
遣悲怀(其一)元稹[唐]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你如同谢公最受偏爱的女儿,嫁给我这个贫士事事不顺利。
你见我没有衣衫就在箱子找,你拔下金钗因我相求而买酒。
你用野蔬充饥却说食物甘美,你用落叶作薪你用枯枝做炊。
如今我高官厚禄你却离人间,为你寄点延请僧道超度士灵。
[]:谢公:东晋宰相谢安,他最偏爱侄女谢道韫。
黔娄:战国时齐国的贫士。此自喻。言韦丛以名门闺秀屈身下嫁。百事乖:什么事都不顺遂。
荩箧:竹或草编的箱子。
泥:软缠,央求。
藿:豆叶,嫩时可食。
奠:祭奠,设酒食而祭。
[]:此诗追忆妻子生前的艰苦处境和夫妻情爱,并抒写自己的抱憾之情。一、二句引用典故,以东晋宰相谢安最宠爱的侄女谢道韫借指韦氏,以战国时齐国的贫士黔娄自喻,其中含有对方屈身下嫁的意思。「百事乖」,任何事都不顺遂,这是对韦氏婚后七年间艰苦生活的简括,用以领起中间四句。「泥」,软缠。「长藿」,长长的豆叶。中间这四句是说:看到我没有可替换的衣服,就翻箱倒柜去搜寻;我身边没钱,死乞活赖地缠她买酒,她就拔下头上金钗去换钱。平常家里只能用豆叶之类的野菜充饥,她却吃得很香甜;没有柴烧,她便靠老槐树飘落的枯叶以作薪炊。这几句用笔干净,既写出了婚后「百事乖」的艰难处境,又能传神写照,活画出贤妻的形象。这四个叙述句,句句浸透着诗人对妻子的赞叹与怀念的深情。末两句,彷彿诗人从出神的追忆状态中突然惊觉,发出无限抱憾之情:而今自己虽然享受厚俸,却再也不能与爱妻一道共享荣华富贵,只能用祭奠与延请僧道超度亡灵的办法来寄托自己的情思。「复」,写出这类悼念活动的频繁。这两句,出语虽然平和,内心深处却是极其凄苦的。
别房太尉墓杜甫[唐]

他乡复行役,驻马别孤坟。
近泪无干土,低空有断云。
对棋陪谢傅,把剑觅徐君。
唯见林花落,莺啼送客闻。

[]:我东西漂泊,一再奔走他乡异土,今日歇脚阆州,来悼别你的孤坟。
泪水沾湿了泥土,心情十分悲痛,精神恍惚,就象低空飘飞的断云。
当年与你对棋,比你为晋朝谢安,而今在你墓前,象季札拜别徐君。
不堪回首,眼前只见这林花错落,离去时,听得黄莺啼声凄怆难闻。
[]:房太尉:房琯。
复行役:指一再奔走。
近泪句:意谓泪流处土为之不干。
对棋:对弈、下棋。谢傅:指谢安。以谢安的镇定自若、儒雅风流来比喻房琯是很高妙的,足见其对房琯的推崇备至。
把剑句:春秋时吴季札聘晋,路过徐国,心知徐君爱其宝剑,及还,徐君已死,遂解剑挂在坟树上而去。意即早已心许。
[]:“他乡复行役,驻马别孤坟。”既在他乡复值行役之中,公事在身,行色匆匆。尽管如此,诗人还是驻马暂留,来到孤坟前,向亡友致哀。先前堂堂宰相之墓,如今已是茕茕“孤坟”,表现了房琯晚年的坎坷和身后的凄凉。
“近泪无干土,低空有断云。”“无干土”的缘由是“近泪”。诗人在坟前洒下许多伤悼之泪,以至于身旁周围的土都湿润了。诗人哭墓之哀,似乎使天上的云也不忍离去。天低云断,空气里都带着愁惨凝滞之感,使诗人倍觉寂寥哀伤。
“对棋陪谢傅,把剑觅徐君。”诗人下句则用了另一典故。《说苑》载:吴季札聘晋过徐国,心知徐君爱其宝剑,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徐君已经去世,于是解剑挂在徐君坟的树上而去。诗人以延陵季子自比,表示对亡友的深情厚谊,虽死不忘。这又照应前两联,道出他为何痛悼的原因。诗篇布局严谨,前后关联十分紧密。
“唯见林花落,莺啼送客闻。”“唯”字贯两句,意思是,只看见林花纷纷落下,只听见莺啼送客之声。这两句收尾,显得余韵悠扬不尽。诗人着意刻画出一个幽静肃穆之极的氛围:林花飘落似珠泪纷纷,啼莺送客,也似哀乐阵阵。此时此地,诗人只看见这样的场景,只听见这样的声音,格外衬托出孤零零的坟地与孤零零的吊客的悲哀
此诗极不易写,因为房琯不是一般的人,所以句句都要得体;而杜甫与房琯又非一般之交,所以句句要有情谊。而此诗写得既雍容典雅,又一往情深,十分切合题旨。
诗人表达的感情十分深沉而含蓄,这是因为房琯的问题,事干政局,诗人已经为此吃了苦头,自有难言之苦。但诗中那阴郁的氛围,那深沉的哀痛,还是表现出诗人不只是悼念亡友而已,更多的是内心对国事的殷忧和叹息。
[]:《瀛奎律髓》:第一句自十分好:他乡已为客矣,于客之中又复行役,则愈客愈远,此句中折旋法也。“近泪无干土”,尤佳。“泪”一作“哭”,可谓痛之至而哭之多矣。“对棋”、“把剑”一联,一指生前房公之待少陵为何如,一指身后少陵之所以感房公为何如,诗之不苟如此。
《四溟诗话》:诗中泪字若“沾衣”、“沾裳”,通用不为剽窃。多有出奇荐,潘岳曰“涕泪应情倾”,子美曰“近泪无干土”。
《唐诗品汇》:刘曰:祌情苦语,着“低”、“近”二字,唯孟东野有之(“近泪”二句下)。好景,凄绝(末句下)。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赵云龙曰:用事典切,末语多思,愈觉惆怅。吴山民曰:三、四语悲,下句更悲。
《瀛奎律髓汇评》:冯舒:不谓之“诗圣”不可。纪昀:情至之语,然却不十分精警。三句太着迹,须是四句一旁托。五句“陪”字不似追叙,且复“对”字。
《围炉诗话》:《别房太尉墓》云:“他乡复行役,驻马别孤坟。”亦有三层苦境苦情。“近泪无干土,低空有断云”,上句意中事也,下句不知从何而来。在今思之,实存然者,当是意困境生耳。
《答万季野诗问》:问:诗唯情景,其用处何如?答:……在今卑之无甚高论,但能融景入情,如少陵之“近泪无干土,低空有断云”;寄情于景,如严维之“柳塘春水漫,花坞夕阳迟”。哀乐之意宛然,斯尽善矣。
离思 · 其四元稹[唐]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曾经到临过沧海,别处的水就不足为顾;若除了巫山,别处的云便不称其为云。仓促地由花丛中走过,懒得回头顾盼;这缘由,一半是因为修道人的清心寡欲,一半是因为曾经拥有过的你。
[]:曾经:曾经到临。经,经临、经过。
难为:这里指「不足为顾」「不值得一观」的意思。
「除却巫山不是云」句:相形之下,除了巫山,别处的云便不称其为云。此句与前句均暗喻自己曾经接触过的一段恋情。除却,除了、离开。
取次:草草,仓促,随意。这里是「匆匆经过」「仓促经过」或「漫不经心地路过」的样子。宋·陆游《秋暑夜兴》诗:「呼童持烛开藤纸,一首清诗取次成。」元·朱庭玉《青杏子·送别》曲:「肠断处,取次作别离。」
花丛:这里并非指自然界的花丛,乃借喻美貌女子众多的地方,也暗指青楼妓馆。
半缘:此处指「一半是因为……」。
修道:此处指修炼道家之术。此处阐明的是修道之人讲究清心寡欲。
君:此指曾经心仪的恋人。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句话的意思:经历过无比深广的沧海的人,别处的水再难以吸引他;除了云蒸霞蔚的巫山之云,别处的云都黯然失色。
以沧海之水和巫山之云隐喻爱情之深广笃厚,见过大海、巫山,别处的水和云就难以看上眼了,除了诗人所念、钟爱的女子,再也没有能使我动情的女子了。诗人的这个「心上人」,据说是双文,即诗人所写传奇《莺莺传》中莺莺的原型,诗人因双文出身寒门而抛弃她后,有八九年「不向花回顾」(《梦游春七十韵》)。又有人说此诗是为悼念亡妻韦丛而作,韦丛出身高门,美丽贤慧,二十七岁早逝后,诗人曾表示誓不再娶(《遣悲怀·之三》)。两句诗化用典故,取譬极高。前句典出《孟子·尽心上》「观于海者难为水」;后句典出宋玉《高唐赋序》「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后人引用这两句诗,多喻指对爱情的忠诚,说明非伊莫属、爱不另与。这两句诗还简缩为成语「曾经沧海」,还可比喻曾经经历过很大的场面,眼界开阔,见多识广,对比较平常的事物不放在眼里。
国风 · 邶风 · 绿衣无名氏[周]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
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
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
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
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绿衣裳啊绿衣裳,绿色面子黄里子。心忧伤啊心忧伤,什么时候才能止!
绿衣裳啊绿衣裳,绿色上衣黄下裳。心忧伤啊心忧伤,什么时候才能忘!
绿丝线啊绿丝线,是你亲手来缝制。我思亡故的贤妻,使我平时少过失。
细葛布啊粗葛布,穿上冷风钻衣襟。我思亡故的贤妻,实在体贴我的心。
[]:里:衣服的衬里。
曷(hé):何,怎么。维:语气助同,没有实义。已:止息,停止。
裳(cháng):下衣,形状像现在的裙子。
亡:用作“忘”,忘记。
女(rǔ):同“汝”,你。治:纺织。
古人:故人,古通“故”,这里指作者亡故的妻子。
俾(bǐ):使。訧(yóu):古同“尤”,过失,罪过。
絺(chī):细葛布。绤(xì):粗葛布。
凄:凉而有寒意。凄其:同“凄凄”。以:因。一说通“似”,像。
获:得。
[]:此诗表达丈夫悼念亡妻的深长感情。由衣而联想到治丝,惋惜亡妻治家的能干。想到亡妻的贤德,“我思古人,俾无訧兮,”正是俗话所言,家有贤妻,夫无横祸。描写细腻,情感丰富。构思巧妙,由外入里,层层生发。衣裳多色见于外,衣裳之丝见于内。再由“治”丝条理,联想办事的条理,才使“无訧”,讲而深入到身心内部,体肤由而凉爽,再到“实获我心”的情感深处,若断若续,含蓄委婉,缠绵悱恻。
这首诗有四章,也采用了重章叠句的手法。鉴赏之时,要四章结合起来看,才能体味到包含在诗中的深厚感情,及诗人创作此诗时的情况。
第一章说:“绿兮衣兮,绿衣黄里。”表明诗人把故妻所作的衣服拿起来翻里翻面地看,诗人的心情是十分忧伤的。
第二章“绿衣黄裳”与“绿衣黄里”相对为文,是说诗人把衣和裳都翻里翻面细心看。妻子活着时的一些情景是他所永远不能忘记的,所以他的忧愁也是永远摆不脱的。
第三章写诗人细心看着衣服上的一针一线(丝线与衣料同色)。他感到,每一针都反映着妻子对他的深切的关心和爱。由此,他想到妻子平时对他在一些事情上的规劝,使他避免了不少过失。这当中包含着非常深厚的感情。第四章说到天气寒冷之时,还穿着夏天的衣服。妻子活着的时候,四季换衣都是妻子为他操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妻子去世后,自己还没有养成自己关心自己的习惯。到实在忍受不住萧瑟秋风的侵袭,才自己寻找衣服,便勾起他失去贤妻的无限悲恸。“绿衣黄里”是说的夹衣,为秋天所穿;“絺兮绤兮”则是指夏衣而言。这首诗应作于秋季。诗中写诗人反覆看的,是才取出的秋天的夹衣。人已逝而为他缝制的衣服尚在。衣服的合身,针线的细密,使他深深觉得妻子事事合于自己的心意,这是其他任何人也代替不了的。所以,他对妻子的思念,他失去妻子的悲伤,都将是无穷尽的。“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恨绵绵无绝期”(白居易《长恨歌》),诗是写得十分感人的。
[]:唐代孔颖达《毛诗正义》:作《绿衣》诗者,言卫庄姜伤己也。由贱妾为君所嬖而上僣,夫人失位而幽微,伤己不被宠遇,是故而作是诗也。
宋代朱熹《诗经集传》:庄公惑于壁妾,夫人庄姜贤而失位,故作此诗,言绿衣黄里,以比贱妾尊显.正嫡幽微,使我忧之不能自已也。
遣悲怀(其三)元稹[唐]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闲坐无事为你悲伤为我感叹,人生短暂百年时间又多长呢!
邓攸没有后代是命运的安排,潘岳悼念亡妻只是徒然悲鸣。
即使能合葬也无法倾诉衷情,来世结缘是多么虚幻的企望。
只能睁着双眼整夜把你思念,报答你平生不得伸展的双眉。
[]:邓攸:西晋人,字伯道,官河西太守。《晋书·邓攸传》载:永嘉末年战乱中,他舍子保侄,后终无子。
潘岳:西晋人,字安仁,妻死,作《悼亡诗》三首。这两句写人生的一切自有命定,暗伤自己无妻无子的命运。
窅冥:深暗的样子。
常:一作「长」。
[]:由妻子的早逝,诗人想到了人寿的有限。人生百年,也没有多长时间。诗中引用了邓攸、潘岳两个典故。邓攸心地如此善良,却终身无子,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潘岳《悼亡诗》写得再好,对于死者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等于白费笔墨。诗人以邓攸、潘岳自喻,故作达观无谓之词,却透露出无子、丧妻的深沉悲哀。接着从绝望中转出希望来,寄希望于死后夫妇同葬和来生再作夫妻。但是,再冷静思量:这仅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幻想,更是难以指望的,因而更为绝望:死者已矣,过去的一切永远无法补偿了!诗情愈转愈悲,不能自已,最后逼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办法:「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诗人仿佛在对妻子表白自己的心迹:我将永远永远地想着你,要以终夜「开眼」来报答你的「平生未展眉」。真是痴情缠绵,哀痛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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