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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夜思李白[唐]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明亮的月光洒在窗户纸上,好像地上泛起了一层霜。我禁不住抬起头来,看那天窗外空中的一轮明月,不由得低头沉思,想起远方的家乡。
[]:静夜思:安静的夜晚产生的思绪。
床:此诗中的“床”字,是争论和异议的焦点。今传五种说法。指井台。指井栏。从考古发现来看,中国最早的水井是木结构水井。古代井栏有数米高,成方框形围住井口,防止人跌入井内,这方框形既像四堵墙,又像古代的床。因此古代井栏又叫银床,说明井和床有关系,其关系的发生则是由于两者在形状上的相似和功能上的类同。“窗”的通假字。从意义上讲,“床”可能与‘窗’通假,而且在窗户前面是可能看到月亮的。但是,参照宋代版本,‘举头望山月’,便可证实作者所言乃是室外的月亮。从时间上讲,宋代版本比明代版本在对作者原意的忠诚度上,更加可靠。取本义,即坐卧的器具,《诗经·小雅·斯干》有“载寐之牀”,《易·剥牀·王犊注》亦有“在下而安者也”之说,讲得即是卧具。马未都等认为,床应解释为胡床。胡床,亦称“交床”、“交椅”、“绳床”。古时一种可以折叠的轻便坐具,马扎功能类似小板凳,但人所坐的面非木板,而是可卷折的布或类似物,两边腿可合起来。现代人常为古代文献中或诗词中的“胡床”或“床”所误。至迟在唐时,“床”仍然是“胡床”(即马扎,一种坐具)。
疑:好像。
举头:抬头。
[]:《静夜思》没有奇特新颖的想象,没有精工华美的辞藻,只是用叙述的语气,写远客思乡之情,然而它却意味深长,耐人寻绎,千百年来,如此广泛地吸引着读者。全诗从“疑”到“举头”,从“举头”到“低头”,形象地揭示了诗人内心活动,鲜明地勾勒出一幅生动形象的月夜思乡图,抒发了作者在寂静的月夜思念家乡的感受。客中深夜不能成眠、短梦初回的情景。这时庭院是寂寥的,透过窗户的皎洁月光射到床前,带来了冷森森的秋宵寒意。诗人朦胧地乍一望去,在迷离恍惚的心情中,真好像是地上铺了一层白皑皑的浓霜;可是再定神一看,四周围的环境告诉他,这不是霜痕而是月色。月色不免吸引着他抬头一看,一轮娟娟素魄正挂在窗前,秋夜的太空是如此明净。秋月是分外光明的,然而它又是清冷的。对孤身远客来说,最容易触动旅思秋怀,使人感到客况萧条,年华易逝。凝望着月亮,也最容易使人产生遐想,想到故乡的一切,想到家里的亲人。想着,想着,头渐渐地低了下去,完全浸入于沉思之中。
前两句写诗人在作客他乡的特定环境中一刹那间所产生的错觉。一个作客他乡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白天奔波忙碌,倒还能冲淡离愁,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思乡的情绪,就难免一阵阵地在心头泛起波澜。在月明之夜,尤其是月色如霜的秋夜更是如此。“疑是地上霜”中的“疑”字,生动地表达了诗人睡梦初醒,迷离恍惚中将照射在床前的清冷月光误作铺在地面的浓霜。“霜”字用得更妙,既形容了月光的皎洁,又表达了季节的寒冷,还烘托出诗人飘泊他乡的孤寂凄凉之情。
后两句通过动作神态的刻画,深化思乡之情。“望”字照应了前句的“疑”字,表明诗人已从迷朦转为清醒,他翘首凝望着月亮,不禁想起,此刻他的故乡也正处在这轮明月的照耀下,自然引出了“低头思故乡”的结句。“低头”这一动作描画出诗人完全处于沉思之中。“思”字给读者留下丰富的想象:那家乡的父老兄弟、亲朋好友,那家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那逝去的年华与往事,无不在思念之中。一个“思”字所包涵的内容实在太丰富了。
短短四句诗,写得清新朴素,明白如话。构思细致而深曲,脱口吟成、浑然无迹。内容是单纯,却又是丰富的;内容是容易理解的,却又是体味不尽的。诗人所没有说的比他已经说出来的要多得多,体现了“自然”、“无意于工而无不工”的妙境。
[]:《唐诗品汇》:自是古意,不须言笑。
《唐诗正声》:百千旅情,妙复使人言说不得。天成偶语,讵由精炼得之?
《批点唐诗正声》:乐府体。老炼着意作,反不及此。
《增订评注唐诗正声》:悄悄冥冥,千古旅情,尽此十字(末二句下)。
范德机《李杜诗选》:五言短古,不可明白说尽,含糊则有余味,如此篇也。
《唐诗广选》:有第三句,自不意其末句忽转至此。便奇(“疑是”句下)。蒋仲舒曰:“举头”、“低头”,写出踌蹰踯躅之态。
《诗薮》:太白五言,如《静夜思》、《玉阶怨》等,妙绝古今,然亦齐、梁体格。他作视七言绝句,觉神韵小减,缘句短,逸气未舒耳。
《唐诗归》:忽然妙境,目中口中,凑泊不得,所谓不用意得之者。
《李诗钞》:偶然得之,读不可了。
《李诗通》:思归之辞,白自制名。
《唐诗解》:摹写静夜之景,字字真率,正济南所谓“不用意得之”者。
《增订唐诗摘钞》:思乡诗最多,终不如此四语真率而有味。此信口语,后人复不能摹拟,摹拟便丑,语似极率,回坏尽致。
《古唐诗合解》:此诗如不经意,而得之自然。故群服其神妙。
《唐诗别裁》:旅中情思,虽说叫却不说尽。
《唐诗选胜直解》:此旅怀之思。,月色侵床,凄清之景电,易动乡思。月光照地,恍疑霜白。举头低头、同此月也,一俯一仰间多少情怀。题云《静夜思》,淡而有味。
《唐宋诗醇》:《诗薮》谓古今专门大家得三人焉,陈思之古、拾遗之律、翰林之绝,皆天授而非人力也,要是确论。至所云唐五言绝多法齐梁,体制白别:此则气骨甚高,神韵甚穆,过齐梁远矣。
《唐诗笺注》:即景即情,忽离忽合,极质直却自情至。
《网师园唐诗笺》:得天趣(末二句下)。
《湖楼随笔》:李太白诗“床前明月光”云云,王昌龄诗“闺中少妇不知愁”云云,此两诗体格不伦而意实相准。夫闺中少妇本不知愁,方且凝妆而上翠楼,乃“忽见陌头杨柳色”,则“悔教夫婿觅封侯”矣。此以见春色之感人者深也。“床前明月光”,初以为地上之霜耳,乃举头而见明月,则低头而思故乡矣。此以见月色之感人者深也。盖欲言其感人之深而但言如何相感,则虽深仍浅矣。以无情言情则情出,从无意写意则意真。知此者可以打诗乎!
《诗境浅说续编》:前二句,取喻殊新。后二句,往举头、低头俄顷之间,顿生乡思。良以故乡之念,久蕴怀中,偶见床前明月,一触即发,正见其乡心之切。且“举头”、“低头”,联属用之,更见俯仰有致。
《李太白诗醇》:谢云:直书衷曲,不着色相。徐增曰:因“疑”则“望”,因“望”则“思”,并无他念,真“静夜思”也。
《唐人绝句精华》:李白此诗绝去雕采,纯出天真,犹是《子夜》民歌本色,故虽非用乐府古题,而古意盎然。
春江花月夜张若虚[唐]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春天的江潮水势浩荡,与大海连成一片,一轮明月从海上升起,好像与潮水一起涌出来。
月光照耀着春江,随着波浪闪耀千万里,所有地方的春江都有明亮的月光。
江水曲曲折折地绕着花草丛生的原野流淌,月光照射着开遍鲜花的树林好像细密的雪珠在闪烁。
月色如霜,所以霜飞无从觉察。洲上的白沙和月色融合在一起,看不分明。
江水、天空成一色,没有一点微小灰尘,明亮的天空中只有一轮孤月高悬空中。
江边上什么人最初看见月亮,江上的月亮哪一年最初照耀着人?
人生一代代地无穷无尽,只有江上的月亮一年年地总是相像。
不知江上的月亮等待着什么人,只见长江不断地一直运输着流水。
游子像一片白雲缓缓地离去,只剩下思妇站在离别的青枫浦不胜忧愁。
哪家的游子今晚坐着小船在漂流?什么地方有人在明月照耀的楼上相思?
可怜楼上不停移动的月光,应该照耀着离人的梳妆台。
月光照进思妇的门帘,卷不走,照在她的捣衣砧上,拂不掉。
这时互相望着月亮可是互相听不到声音,我希望随着月光流去照耀着您。
鸿雁不停地飞翔,而不能飞出无边的月光;月照江面,鱼龙在水中跳跃,激起阵阵波纹。
昨天夜里梦见花落闲潭,可惜的是春天过了一半自己还不能回家。
江水带着春光将要流尽,水潭上的月亮又要西落。
斜月慢慢下沉,藏在海雾里,碣石与潇湘的离人距离无限遥远。
不知有几人能趁着月光回家,唯有那西落的月亮摇荡着离情,洒满了江边的树林。
[]:滟(yàn)滟:波光荡漾的样子。
芳甸(diàn):芳草丰茂的原野。甸,郊外之地。
霰(xiàn):天空中降落的白色不透明的小冰粒。形容月光下春花晶莹洁白。
流霜:飞霜,古人以为霜和雪一样,是从空中落下来的,所以叫流霜。在这里比喻月光皎洁,月色朦胧、流荡,所以不觉得有霜霰飞扬。
汀(tīng):水边平地,小洲。
纤尘:微细的灰尘。
月轮:指月亮,因为月圆时象车轮,所以称为月轮。
穷已:穷尽。
望相似:又作「祇相似」、「秖相似」,「祇」、「秖」同「只(zhǐ)」。
但见:只见、仅见。
悠悠:渺茫、深远。
青枫浦上:青枫浦,地名。今湖南浏阳县境内有青枫浦。这里泛指游子所在的地方。暗用《楚辞·招魂》:「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浦上:水边。《九歌·河伯》:「送美人兮南浦。」因而此句隐含离别之意。
扁舟子:飘荡江湖的游子。扁舟,小舟。
明月楼:月夜下的闺楼。这里指闺中思妇。曹植《七哀诗》:「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馀哀。」
月徘徊:指月光偏照闺楼,徘徊不去,令人不胜其相思之苦。
离人:此处指思妇。
妆镜台:梳妆台。
玉户:形容楼阁华丽,以玉石镶嵌。
捣衣砧(zhēn):捣衣石、捶布石。
相闻:互通音信。
逐:追随。
月华:月光。
文:同「纹」。
闲潭:幽静的水潭。
潇湘:湘江与潇水。
碣(jié)石、潇湘:一南一北,暗指路途遥远,相聚无望。
无限路:极言离人相距之远。
乘月:趁着月光。
摇情:激荡情思,犹言牵情。
[]:整篇诗由景、情、理依次展开,第一部分写了春江的美景。第二部分写了面对江月由此产生的感慨。第三部分写了人间思妇游子的离愁别绪。
诗人入手擒题,勾勒出一幅春江月夜的壮丽画面:江潮连海,月共潮生。这里的「海」是虚指。江潮浩瀚无垠,彷彿和大海连在一起,气势宏伟。这时一轮明月随潮涌生,景象壮观。一个「生」字,就赋予了明月与潮水以活泼的生命。月光闪耀千万里之遥,哪一处春江不在明月朗照之中。江水曲曲弯弯地绕过花草遍生的春之原野,月色泻在花树上,像撒上了一层洁白的雪。同时,又巧妙地缴足了「春江花月夜」的题面。诗人对月光的观察极其精微,月光荡涤了世间万物的五光十色,将大千世界浸染成梦幻一样的银辉色。因而「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浑然只有皎洁明亮的月光存在。细腻的笔触,创造了一个神话般美妙的境界,使春江花月夜显得格外幽美恬静。这八句,由大到小,由远及近,笔墨逐渐凝聚在一轮孤月上了。
清明澄澈的天地宇宙,彷彿使人进入了一个纯净世界,这就自然地引起了诗人的遐思冥想:「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诗人神思飞跃,但又紧紧联系着人生,探索着人生的哲理与宇宙的奥秘。在此处却别开生面,思想没有陷入前人窠臼,而是翻出了新意:「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个人的生命是短暂即逝的,而人类的存在则是绵延久长的,因之「代代无穷已」的人生就和「年年望相似」的明月得以共存。诗人虽有对人生短暂的感伤,但并不是颓废与绝望,而是缘于对人生的追求与热爱。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这是紧承上一句的「望相似」而来的。人生代代相继,江月年年如此。一轮孤月徘徊中天,像是等待着什么人似的,却又永远不能如愿。月光下,只有大江急流,奔腾远去。随着江水的流动,诗篇遂生波澜,将诗情推向更深远的境界。江月有恨,流水无情,诗人自然地把笔触由上半篇的大自然景色转到了人生图象,引出下半篇男女相思的离愁别恨。
「白雲」四句总写在月夜中思妇与游子的两地思念之情。「白雲」、「青枫浦」托物寓情。白雲飘忽,象征「扁舟子」的行踪不定。「青枫浦」为地名,但「枫」「浦」在诗中又常用为感别的景物、处所。「谁家」「何处」二句互文见义,因不止一家、一处有离愁别恨,诗人才提出这样的设问,一种相思,牵出两地离愁,一往一復,诗情荡漾,曲折有致。
接下「可怜」八句承「何处」句,写思妇对离人的怀念。然而诗人不直说思妇的悲和泪,而是用「月」来烘托她的怀念之情,悲泪自出。诗篇把「月」拟人化,「徘徊」二字极其传神:一是浮雲游动,故光影明灭不定;二是月光怀着对思妇的怜悯之情,在楼上徘徊不忍去。它要和思妇作伴,为她解愁,因而把柔和的清辉洒在妆镜台上、玉户帘上、捣衣砧上。岂料思妇触景生情,反而思念尤甚。她想赶走这恼人的月色,可是月色「卷不去」,「拂还来」,真诚地依恋着她。这里「卷」和「拂」两个痴情的动作,生动地表现出思妇内心的愁怅和迷惘。共望月光而无法相知,只好依托明月遥寄相思之情。「鸿雁长飞光不度」,也暗含鱼雁不能传信之意。
最後八句写游子,诗人用落花、流水、残月来烘托他的思归之情。「扁舟子」连做梦也念念归家——花落幽潭,春光将老,人还远隔天涯,江水流春,流去的不仅是自然的春天,也是游子的青春、幸福和憧憬。江潭落月,更衬托出他凄苦的寞寞之情。沉沉的海雾隐遮了落月;碣石、潇湘,天各一方,道路是多么遥远。「沉沉」二字加重地渲染了他的孤寂;「无限路」也就无限地加深了他的乡思。他思忖:在这美好的春江花月之夜,不知有几人能乘月归回自己的家乡。他那无着无落的离情,伴着残月之光,洒满在江边的树林之上。
望月怀远张九龄[唐]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海上面升起了一轮明月,你我天各一方共赏月亮。
有情人怨恨漫漫的长夜,彻夜不眠将你苦苦思念。
灭烛灯月光满屋令人爱,披衣起露水沾挂湿衣衫。
不能手捧美丽银光赠你,不如快入梦与你共欢聚。
[]:怀远:怀念远方的亲人。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句:辽阔无边的大海上升起一轮明月,使人想起了远在天涯海角的亲友,此时此刻也该是望着同一轮明月。谢庄《月赋》:「隔千里兮共明月」。
情人:多情的人,指作者自己;一说指亲人。
怨遥夜:因离别而幽怨失眠,以至抱怨夜长。遥夜,长夜。
竟夕:终夜,通宵,即一整夜。《后汉书·第五伦传》:「吾子有疾,虽不省视而竟夕不眠。若是者,岂可谓无私乎?」
怜光满:爱惜满屋的月光。滋,湿润。
怜:爱。
盈手:双手捧满之意。盈:满(指那种满荡荡的充盈的状态)。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二句:月华虽好但是不能相赠,不如回入梦乡觅取佳期。陆机《拟明月何皎皎》:「照之有馀辉,揽之不盈手。」
[]:《望月怀远》是一首月夜怀念远人的诗,是作者在离乡时,望月而思念远方亲人而写的。起句「海上生明月」意境雄浑阔大,是千古佳句。它和谢灵运的「池塘生春草」、「明月照积雪」,谢朓的「大江流日夜」以及作者自己的「孤鸿海上来」等名句一样,看起来平淡无奇,没有一个奇特的字眼,没有一分点染的色彩,脱口而出,却自然具有一种高华浑融的气象。这一句完全是景,点明题中的「望月」。第二句「天涯共此时」,即由景入情,转入「怀远」。前乎此的有谢庄《月赋》中的「隔千里兮共明月」,后乎此的有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词中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都是写月的名句,其旨意也大抵相同,但由于各人以不同的表现方法,表现在不同的体裁中,谢庄是赋,苏轼是词,张九龄是诗,相体裁衣,各极其妙。这两句把诗题的情景,一起就全部收摄,却又毫不费力,仍是张九龄作古诗时浑成自然的风格。
从月出东斗直到月落乌啼,是一段很长的时间,诗中说是「竟夕」,亦即通宵。这通宵的月色对一般人来说,可以说是漠不相关的,而远隔天涯的亲人,因为对月相思而久不能寐,只觉得长夜漫漫,故而落出一个「怨」字。三四两句,就以怨字为中心,以「情人」与「相思」呼应,以「遥夜」与「竟夕」呼应,上承起首两句,一气呵成。这两句采用流水对,自然流畅,具有古诗气韵。
竟夕相思不能入睡,或许是怪屋里烛光太耀眼,于是灭烛,披衣步出门庭,光线还是那么明亮。这天涯共对的一轮明月竟是这样撩人心绪,使人见到它那姣好圆满的光华,更难以入睡。夜已深了,气候更凉一些了,露水也沾湿了身上的衣裳。这里的「滋」字不仅是润湿,而且含滋生不已的意思。「露滋」二字写尽了「遥夜」、「竟夕」的精神。「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两句细巧地写出了深夜对月不眠的实情实景。
相思不眠之际,没有什么可以相赠,只有满手的月光。诗人说:「这月光饱含我满腔的心意,可是又怎么赠送给你呢?还是睡罢!睡了也许能在梦中与你欢聚。」「不堪」两句,构思奇妙,意境幽清,没有深挚情感和切身体会,恐怕是写不出来的。这里诗人暗用晋陆机「照之有馀辉,揽之不盈手」两句诗意,翻古为新,悠悠托出不尽情思。诗至此戛然而止,只觉馀韵袅袅,令人回味不已。
[]:郭云《增订评注唐诗正声》:清浑不著,又不佻薄,较杜审言《望月》更有馀味。
《唐诗镜》:起结圆满,五、六语有姿态,八为踯躅彷徨。
钟云《唐诗归》:虚者难于厚,此及上作(按指《初发曲江溪中》)得之,浑是一片元气,莫作清松看。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通篇全以骨力胜,即「灭烛」、「光满」四字,正尽月之神。用一「怜」字,便含下结意,可思不可言。
《唐诗成法》:「共」字逗起情人,「怨」字逗起相思。五、六亦是人月合写,而「怜」、「觉」「滋」、「满」大有痕迹。七、八仍是说月,说相思,不能超脱,不过挨次说出而已,较射洪、必简去天渊矣。
《唐诗笺注》:首二句领得妙。「情人」一联,先就远人怀念言之,少陵「今夜鄜州月」诗同此笔墨。
陈德公《闻鹤轩唐诗读本》:五、六生悽,极是作意。结意尤为婉曲。三、四一意递下,又复紧承起二情绪。落句更与三、四相映。
《五七言今体诗钞》:是五律中《离骚》。
月夜杜甫[唐]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今夜里鄜州上空那轮圆月,只有你在闺房中独自遥看。
远在他乡怜惜幼小的儿女,还不懂得你为何思念长安。
染香的雾气打湿你的鬓发,明月的清光使你玉臂生寒。
何时能并肩坐在薄帷帐下,月光照你我尽把泪痕擦干。
[]:鄜(fū)州:今陕西省富县。当时杜甫的家属在鄜州的羌村,杜甫在长安。
闺中:内室。看,读平声kān。
怜:想。
未解:尚不懂得。
香雾云鬟(huán)湿,清辉玉臂寒:写想象中妻独自久立,望月怀人的形象。香雾:雾本来没有香气,因为香气从涂有膏沐的云鬟中散发出来,所以说“香雾”。望月已久,雾深露重,故云鬟沾湿,玉臂生寒。杨慎谓:“雨未尝有香,而无微之诗云:‘雨香云淡觉微和。’云未尝有香,而卢象诗云:‘云气香流水。’今按:雾本无香,香从鬟中膏沐生耳。如薛能诗‘和花香雪九重城’,则以香雪借形柳花也。梁章隐《咏素馨花》诗:‘细花穿弱缕,盘向绿云鬟。’”云鬟,古代妇女的环形发饰。
清辉:阮籍诗《咏怀》其十四:“明月耀清晖。”
虚幌:透明的窗帷。幌,帷幔。
双照:与上面的"独看"对应,表示对未来团聚的期望。泪痕:隋宫诗《叹疆场》“泪痕犹尚在。”
[]:这首诗借看月而抒离情,但抒发的不是一般情况下的夫妇离别之情。字里行间,表现出时代的特征,离乱之痛和内心之忧熔于一炉,对月惆怅,忧叹愁思,而希望则寄托于不知“何时”的未来。
在一二两联中,“怜”字,“忆”字,都不宜轻易滑过。而这又应该和“今夜”、“独看”联系起来加以吟味。明月当空,月月都能看到。特指“今夜”的“独看”,则心目中自然有往日的“同看”和未来的“同看”。未来的“同看”,留待结句点明。往日的“同看”,则暗含于一二两联之中。“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这透露出他和妻子有过“同看”鄜州月而共“忆长安”的往事。安史之乱以前,作者困处长安达十年之久,其中有一段时间,是与妻子在一起度过的。和妻子一同忍饥受寒,也一同观赏长安的明月,这自然就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当长安沦陷,一家人逃难到了羌村的时候,与妻子“同看”鄜州之月而共“忆长安”,已不胜其辛酸。如今自己身陷乱军之中,妻子“独看”鄜州之月而“忆长安”,那“忆”就不仅充满了辛酸,而且交织着忧虑与惊恐。这个“忆”字,是含意深广,耐人寻思的。往日与妻子同看鄜州之月而“忆长安”,虽然百感交集,但尚有自己为妻子分忧;如今呢,妻子“独看”鄜州之月而“忆长安”,“遥怜”小儿女们天真幼稚,只能增加她的负担,不能为她分忧。这个“怜”字,也是饱含深情,感人肺腑的。孩子还小,并不懂得想念,但杜甫不能不念。从小孩的“不念”更能体现出大人的“念”之深切。
第三联通过妻子独自看月的形象描写,进一步表现“忆长安”。雾湿云鬟,月寒玉臂。望月愈久而忆念愈深,这完全是作者想象中的情景。当想到妻子忧心忡忡,夜深不寐的时候,自己也不免伤心落泪。两地看月而各有泪痕,这就激起了作者结束这种痛苦生活的希望;于是以表现希望的诗句作结:“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双照”而泪痕始干,则“独看”而泪痕不干,也就意在言外了。
题为“月夜”,字字都从月色中照出,而以“独看”、“双照”为一诗之眼。“独看”是现实,却从对面着想,只写妻子“独看”鄜州之月而“忆长安”,而自己的“独看”长安之月而忆鄜州,已包含其中。“双照”兼包回忆与希望:感伤“今夜”的“独看”,回忆往日的同看,而把并倚“虚幌”(薄帷)、对月抒愁的希望寄托于不知“何时”的未来。采用这种从对方设想的方式,妙在从对方那里生发出自己的感情,这种方法尤被后人当作法度。全词词旨婉切,章法紧密,明白如话,感情真挚,没有被律诗束缚的痕迹。
[]:《瀛奎律髓》:八句皆思家之言,三、四及“儿女”,六句全是忆内,与乃祖诗骨格声音相似。
《唐诗品汇》:刘云:愈缓愈悲,俯仰俱足(“未解”句下)。
《唐诗归》:谭云:“遍插茱萸少一人”、“霜鬓明朝又一年”,皆客中人遥想中相忆之词,已难堪矣。此又想其“未解忆”,又是客中一种愁苦,然看得前二绝意明,方知“遥怜”、“未解”之趣(“遥怜”二句下)。钟云:“泪痕干”,苦境也,但以“双照”为望,即“庶往共饥渴”意(末句下)。
《杜臆》:“云鬓”、“玉臂”,语丽而情更悲。
《义门读书记》:衬拓“独”字,逼起落句,精神百倍,转变更奇(“香雾”二句下)。
《瀛奎律髓汇评》:纪昀:言儿女不解忆,正言闺人相忆耳。故下文直接“香雾云鬟湿”一联。虚谷以为未及儿女,殊失诗意。入手便摆落现境,纯从对面着笔。蹊径甚别。后四句又纯为预拟之词,通首无一笔着正面,机轴奇绝。冯舒:只起二句,已见家在鄜州矣。第四句说身在长安,说得浑合无迹。五、六紧应“闺中”,落句紧接鄜州、长安。如此诗是天生成,非人工碾就,如此方称“诗圣”。许印芳:《三百篇》为诗祖,少陵此等诗从《陟岵》篇化出。对面着笔,不言我思家人,却言家人思我。又不直言思我,反言小儿女不解思我,而思我者之苦衷已在言外,……写闺中人,语要情悲。结语“何时”与起句“今夜”相应,“双照”与起句“独看”相应。首尾一气贯注,用笔精而运法密,宜细玩之。
《雨村诗话》:诗有借叶衬花之法。如杜诗“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自应说闺中之忆长安,却接“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此借叶衬花也。总之古人善用反笔,善用傍笔,故有伏笔,有起笔,有淡笔,有浓笔,今人曾梦见否?
《唐音审体》:映出上“独看”也。意虽直下,字句未尝不对(“未解”句下)。
《唐宋诗醇》:王士正曰:不言思儿女,情在言外。
《唐诗别裁》:“只独看”正忆长安,儿女无知,未解忆长安者苦衷也。反复曲折,寻味不尽。五、六语丽情悲,非寻常秾艳。
《读杜心解》:心已驰神到彼,诗从对面飞来,悲婉微至,精丽绝伦,又妙在无一字不从月色照出也。
《杜诗镜铨》:邵云:一气如话。
《闻鹤轩初盛唐近体读本》:此杜老初年始解言情之作。三、四正用形闺中独看人可念耳,五、六仍极写之。结笔更无聊作兴语。
《唐诗矩》:尾联见意格。结云云,则今夕天各一方,泪无干痕可知,此加一层用笔法。题是《月夜》,诗是思家,看他只用“双照”二字,轻轻绾合,笔有神力。
《岘佣说诗》:诗犹文也,忌直贵曲。少陵“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是身在长安,忆其妻在鄜州看月也。下云:“遥怜小儿女,未解忆安长,”用旁衬之笔;儿女不解忆,则解忆者独其妻矣。“香雾云鬟”、“清辉玉臂”,又从对面写,由长安遥想其妻在鄜州看月光景。收处作期望之词,恰好去路,“双照”紧对“独看”,可谓无笔不曲。
《唐宋诗举要》:吴汝纶曰:专从对面着想,笔情敏妙。
月夜刘方平[唐]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
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

[]:夜色深沉,月光斜照半边庭院。北斗南斗,不知不觉已经横斜。
今夜十分意外,感觉初春暖意,一声清脆的虫鸣透入绿色窗纱。
[]:更深:夜深。古时计算时间,一夜分成五更。
月色半人家:月光只照亮了人家房屋的一半,另一半隐藏在黑暗里。
北斗:在北方天空排列成斗形的七颗亮星。
阑干:这里指横斜的样子。
南斗:有星六颗。在北斗星以南,形似斗,故称「南斗」。
偏知:才知,表示出乎意料。
新:初。新透:第一次透过。
[]:唐诗中,以春和月为题的不少。或咏春景而感怀,或望明月而生情思。此诗写春,不唯不从柳绿桃红之类的事物着笔,反借夜幕将这似乎最具有春天景色特点的事物遮掩起来,写月,也不细描其光影,不感叹其圆缺;而只是在夜色中调进半片月色,这样,夜色不至太浓,月色也不至太明,造成一种蒙胧而和谐的旋律。
首句的「半人家」是诗中的佳笔,它写出了庄户人家的农舍一半为银白色月晖所包围,而另一半却依然坐落在黑暗中。而组合村庄的大片农舍都是这样一边有光,一边阴暗。如此着色,便使黑者更黑,白者更白,在用光上便能更加突出主体(村落)。这要比让描写的景物全都搽上一层亮色更醒目,也更有艺术美。有不少注本谓「半人家」是指一半人家,倒也能说得通,但诗句却无一点灵气了。「月色半人家」是「更深」二字的具体化,接下的一句「北斗阑干南斗斜」,以互文手法解释,即北斗和南斗都发生了倾斜变化,这样就可看出时间的推移,已从入夜而接近更深了。此是「更深」于夜空的征象,两句一起造成春夜的静穆,意境深邃。月光半照,是因为月轮西斜,诗以星斗阑干为映衬,这就构成两句之间的内在关联。
恬谧的春夜,万物的生息迁化在潜行。「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正是诗人全身心地去体察大自然的契机而得到的佳句,运用了典型示范的笔法来加强春色迷人的主题,其运用的主要意象便是虫声。又有「新透绿窗纱」补加,更给人以清新有爱的感觉。因为这虫声本来已是够清脆悦耳的了,再让它通过「绿窗纱」,似乎将它过滤了一遍,将那些不规整的杂首全都清除掉,剩下的当然全是乐音了。从虫芥之微而知寒暖之候,说明诗人有着深厚的乡村生活的根柢。因此。这两句非一般人所能道。没有长期乡村生活经验的人固然说不出;便是生活在乡村,也并非人人都说得出来。今夜虫鸣,究竟是第一回还是第几回,谁去注意它,这须得有心人,还应该有一颗诗心。一个「新」字,饱含对乡村生活的深情,既是说清新,又有欣悦之意。
诗中说「春气暖」自「今夜」始,表明对节候变化十分敏感,「偏知」一语洋溢着自得之情。写隔窗听到虫声,用「透」。给人以生机勃发的力度感。窗纱的绿色,夜晚是看不出的。这绿意来自诗人内心的盎然春意。诗人之所以不描写作为春天表征的鲜明的外在景观。而是借助深夜景色气氛来烘托诗的意境,就是因为这诗得之于诗人的内心。诗人是以一颗纯净的心灵体察自然界的细微变化的。诗的前二句写景物,不着一丝春的色彩。却暗中关合春意,颇具蕴藉之致。第三句的「春气暖」。结句的「虫声」,「绿窗纱」互为映发。于是春意俱足。但这声与色,仍从「意」(感觉)中来。诗人并非唯从「虫声」才知道春气已暖,「春气暖」是诗人对「今夜」的细微感觉,而「虫声」只是与其感觉冥合的一个物候。如此描写月夜,诗人对季节、时间、空间感受非常敏锐,因此不落俗套,富于创新。由虫声而知春暖春意春至春景,让人的喜悦之情油然而生,诗句构思和艺术表现都见新巧,一感一听,生了一喜,颇具新意。全诗写得自然流畅,生趣横溢,洋溢着诗人对春天、对生命的赞颂。唐代田园诗成为一个重要流派,也不乏名家。然而,能仿佛陶诗一二者并不多见,象本诗这样深得陶体真趣的,就更为寥寥。
[]:顾贞观:二十有八字无可用者,其「透」一字妙甚,故言唐人村田之诗善者当此绝句。
竹里馆王维[唐]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我独自坐在幽深的竹林,一边弹琴一边高歌长啸。
没人知道我在竹林深处,只有明月相伴静静照耀。
[]:竹里馆:辋川别墅胜景之一,房屋周围有竹林,故名。
幽篁(huáng):幽深的竹林。
啸(xiào):嘬口发出长而清脆的声音,类似于打口哨。
深林:指“幽篁”。
相照:与“独坐”相应,意思是说,左右无人相伴,唯有明月似解人意,偏来相照。
长啸:撮口而呼,这里指吟咏、歌唱。古代一些超逸之士常用来抒发感情。魏晋名士称吹口哨为啸。
[]:此诗收录于《王右丞集笺注》,为《辋川集》二十首中的第十七首。诗写山林幽居情趣,属闲情偶寄。
这首小诗总共四句。拆开来看,既无动人的景语,也无动人的情语;既找不到哪个字是诗眼,也很难说哪一句是警策。且诗的用字造语、写景(幽篁、深林、明月),写人(独坐、弹琴、长啸)都极平淡无奇。然而它的妙处也就在于以自然平淡的笔调,描绘出清新诱人的月夜幽林的意境,夜静人寂融情景为一体,蕴含着一种特殊的美的艺术魅力,使其成为千古佳品。以弹琴长啸,反衬月夜竹林的幽静,以明月的光影,反衬深林的昏暗,表面看来平平淡淡,似乎信手拈来,随意写去其实却是独具匠心,妙手回春的大手笔。
这首诗表现了一种清静安详的境界。前两句写诗人独自一人坐在幽深茂密的竹林之中,一边弹着琴弦,一边又发出长长的啸声。其实,不论“弹琴”还是“长啸”,都体现出诗人高雅闲淡、超拔脱俗的气质,而这却是不容易引起别人共鸣的。所以后两句说:“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意思是说,自己僻居深林之中,也并不为此感到孤独,因为那一轮皎洁的月亮还在时时照耀自己。这里使用了拟人化的手法,把倾洒着银辉的一轮明月当成心心相印的知己朋友,显示出诗人新颖而独到的想象力。全诗的格调幽静闲远,仿佛诗人的心境与自然的景致全部融为一体了。
诗中写到景物,只用六个字组成三个词,就是:“幽篁”、“深林”、“明月”。对普照大地的月亮,用一个“明”字来形容其皎洁,并无新意巧思可言,是人人惯用的陈词。至于第一句的“篁”与第三句的“林”,其实是一回事,是重复写诗人置身其间的竹林,而在竹林前加“幽”、“深”两字,不过说明其既非庾信《小园赋》所说的“三竿两竿之竹”,也非柳宗元《青水驿丛竹》诗所说的“檐下疏篁十二茎”,而是一片既幽且深的茂密的竹林。这里,象是随意写出了眼前景物,没有费什么气力去刻画和涂饰。
诗中写人物活动,也只用六个字组成三个词,就是:“独坐、弹琴、长啸”。对人物,既没有描绘其弹奏舒啸之状,也没有表达其喜怒哀乐之情;对琴音与啸声,更没有花任何笔墨写出其音调与声情。 表面看来,四句诗的用字造语都是平平无奇的。但四句诗合起来,却妙谛自成,境界自出,蕴含着一种特殊的艺术魅力。作为王维《辋川集》中的一首名作,它的妙处在于其所显示的是那样一个令人自然而然为之吸引的意境。它不以字句取胜,而从整体见美。它的美在神不在貌,领略和欣赏它的美,也应当遗貌取神,而其神是包孕在意境之中的。就意境而言,它不仅如施补华所说,给人以“清幽绝俗”(《岘佣说诗》)的感受,而且使人感到,这一月夜幽林之景是如此空明澄净,在其间弹琴长啸之人是如此安闲自得,尘虑皆空,外景与内情是抿合无间、融为一体的。而在语言上则从自然中见至味、从平淡中见高韵。它的以自然、平淡为特征的风格美又与它的意境美起了相辅相成的作用。
可以想见,诗的意境的形成,全赖人物心性和所写景物的内在素质相一致,而不必借助于外在的色相。因此,诗人在我与物会、情与景合之际,就可以如司空图《诗品·自然篇》中所说,“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著手成春”,进入“薄言情悟,悠悠天钧”的艺术天地。当然,这里说“俯拾即是”,并不是说诗人在取材上就一无选择,信手拈来;这里说“著手成春”,也不是说诗人在握管时就一无安排,信笔所之。诗中描写周围景色,选择了竹林与明月,是取其与所要显示的那一清幽澄净的环境原本一致;诗中抒写自我情怀,选择了弹琴与长啸,则取其与所要表现的那一清幽澄净的心境互为表里。这既是即景即事,而其所以写此景,写此事,自有其酝酿成熟的诗思。更从全诗的组合看,诗人在写月夜幽林的同时,又写了弹琴、长啸,则是以声响托出静境。至于诗的末句写到月来照,不仅与上句的“人不知”有对照之妙,也起了点破暗夜的作用。这些音响与寂静以及光影明暗的衬映,在安排上既是妙手天成,又是有匠心运用其间的。
[]:顾云《王孟诗评》:一时清兴,适与景会。
《唐诗广选》:人不知而月相照,正应首句“独坐”二字。
《唐贤三昧集笺注》:幽迥之思,使人神气爽然。
《唐诗笺注》:《辋川》诸诗,皆妙绝天成,不涉色相。止录二首(指《鹿柴》及此诗),尤为色籁俱清,读之肺腑若洗。
《唐人万首绝句选评》:毋乃有傲意。
《诗境浅说续编》:《辋川集》中,如《孟城坳》、《栾家濑》诸作,皆闲静而有深湛之思。此诗言月下鸣琴,风篁成韵,虽一片静景,而以浑成出之。坊本《唐诗三百首》特录此首者,殆以其质直易晓,便于初学也。
《唐人绝句精华》:以上四诗(指《鹿柴》、《栾家漱》、《竹里馆》及《鸟鸣涧》),皆一时清景与诗人兴致相会合,故虽写景色、而诗人幽静恬淡之胸怀,亦缘而见。此文家所谓融景入情之作。
霜月李商隐[唐]

初闻征雁已无蝉,百尺楼南水接天。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

[]:听到了南飞的雁叫已听不到鸣蝉,百尺高楼霜华月色融合为水接天。
青女与嫦娥生来就都耐得住清冷,月中霜里看谁有姣好的身姿容颜。
[]:征雁:大鴈春到北方,秋到南方,不惧远行,故称征雁。此处指南飞的雁。
无蝉:雁南飞时。已听不见蝉鸣。
楼南:一作“楼高”。
水接天:水天一色,不是实写水。是形容月、霜和夜空如水一样明亮。
青女:主管霜雪的女神。《淮南子·天文训》“青女乃出,以降霜雪
”。
素娥:即嫦娥。
斗:比赛的意思。
婵娟:美好,古代多用来形容女子,也指月亮。
[]:文学作品,特别是诗歌,它的特点在于即景寓情,因象寄兴。诗人不仅是写生的妙手,而应该是随物赋形的画工。最通常的题材,在杰出的诗人的笔底,往往能够创造出一种高超优美的意境。李义山的这首《霜月》,就会有这样的特点。
这首诗写的是深秋季节,在一座临水高楼上观赏霜月交辉的夜景。它的意思只不过说,月白霜清,给人们带来了寒凉的秋意而已。这样的景色,会使人心旷神怡。然而这诗所给予读者美的享受,却大大超过了人们在类似的实际环境中所感受到的那些。诗的形象明朗单纯,它的内涵是饱满而丰富的。
秋天,草木摇落而变衰,眼里看到的一切,都是萎约枯黄,黯然无色;可是清宵的月影霜痕,却显得分外光明皎洁。「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鬬婵娟。」尽管「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可是冰肌玉骨的绝代佳人,愈是在宵寒露冷之中,愈是见出雾鬓风鬟之美。她们的绰约仙姿之所以不同于庸脂俗粉,正因为她们具有耐寒的特性,所以才经得起寒冷的考验。
写霜月,不从霜月本身着笔,而写月中霜里的素娥和青衣;青女、素娥在诗里是作为霜和月的象征的。这样,诗人所描绘的就不仅仅是秋夜的自然景象,而是勾摄了清秋的魂魄,霜月的精神。这精神是诗人从霜月交辉的夜景里发掘出来的自然之美,同时也反映了诗人在混浊的现实环境里追求美好、向往光明的深切愿望;是他性格中高标绝俗、耿介不随的一面的自然流露。当然不能肯定这耐寒的素娥、青女,就是诗人隐以自喻;或者说,它另有所实指。诗中寓情寄兴,是不会如此狭隘的。王夫之说得好:「兴在有意无意之间。」(《薑斋诗话》)倘若刻舟求剑,理解得过于窒实,反而会缩小它的意义,降低它的美学价值。
范元实云:「义山诗,世人但称其巧丽,至与温庭筠齐名。盖俗学只见其皮肤,其高情远意,皆不识也。」他引了《筹笔驿》、《马嵬》等篇来说明。(见魏庆之《诗人玉屑》卷十五引《诗眼》)其实,不仅咏史诗以及叙志述怀之作是如此,在更多的即景寄兴的小诗里,同样可以见出李义山的「高情远意」。叶燮是看到了这点的,所以他特别指出李义山的七言绝句,「寄托深而措辞婉」(《原诗》外编下)。于此诗,也可见其一斑。
这首诗在艺术手法上有一点值得注意:诗人的笔触完全在空际点染盘旋,诗境如海市蜃楼,弹指即逝;诗的形象是幻想和现实交织在一起而构成的完美的整体。秋深了,树枝上已听不到聒耳的蝉鸣,辽阔的长空里,时时传来鴈阵惊寒之声。在月白霜清的宵夜,高楼独倚,水光接天,望去一片澄澈空明。「初闻征雁已无蝉」二句,是实写环境背景。这环境是美妙想象的摇篮,它会唤起人们脱俗离尘的意念。正是在这个摇篮里,诗人的灵府飞进月地云阶的神话世界中去了。后两句想象中的意境,是从前两句生發出来的。
[]:《诚斋诗话》:五七字绝句最少而最难工,虽作者亦难得四句全好者,晚唐人与介甫最工于此。如李义山忧唐之衰,云:「夕阳无限好,其奈近黄昏。」如「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如「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如「莺花啼又笑,毕竟是难春」……皆佳句也。
《二老堂诗话》:唐李义山《霜月》绝句:「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本朝石曼卿云:「素娥青女原无匹,霜月亭亭各自愁。」意相反而句皆工。
《李义山诗集辑评》:何焯云:第二句先写霜月之光,最接得妙,下二句是常语。
《玉溪生诗说》:首二句极写摇落高寒之意,则人不耐冷可知。却不说破,只以青女、素娥对照之,笔意深曲。
《玉溪生诗集笺注》:艳情也。
《唐贤清雅集》:托兴幽渺,自见风骨。
《精选评注五朝诗学津梁》:次句极写摇落高寒之意,则人不耐冷可知,妙不说破,只以对面衬映之。
宿建德江孟浩然[唐]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把小船停靠在烟雾迷蒙的小洲,日暮时分新愁又涌上客子心头。
旷野无边无际远天比树还低沉,江水清清明月来和人相亲相近。
[]:建德江:指新安江流经建德(今属浙江)西部的一段江水。
移舟:划动小船。泊:停船靠岸。烟渚(zhǔ):指江中雾气笼罩的小沙洲。烟:一作“幽”。渚:水中小块陆地。《尔雅·释水》:“水中可居者曰洲,小洲曰渚。”
客:指作者自己。愁:为思乡而忧思不堪。
野:原野。旷:空阔远大。天低树:天幕低垂,好像和树木相连。
月近人:倒映在水中的月亮好像来靠近人。
[]:这首诗不以行人出发为背景,也不以船行途中为背景,而是以舟泊暮宿为背景。它虽然露出一个“愁”字,但立即又将笔触转到景物描写上去了。可见它在选材和表现上都是很有特色的。诗的起句“移舟泊烟渚”,“移舟”,就是移舟近岸的意思;“泊”,这里有停船宿夜的含意。行船停靠在江中的一个烟雾朦胧的小洲边,这一面是点题,另一面也就为下文的写景抒情作了准备。
第二句“日暮客愁新”,中的“日暮”显然和上句的“泊”、“烟”有联系,因为日暮,船需要停宿;也因为里的一段:“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诗经·王风·君子于役》)这里写一位妇女,每当到夕阳西下、鸡进笼舍、牛羊归栏的时刻,她就更加思念在外服役的丈夫。
远处的天空显得比近处的树木还要低,“低”和“旷”是相互依存、相互映衬的。第四句写夜已降临,高挂在天上的明月,映在澄清的江水中,和舟中的人是那么近,“近”和“清”也是相互依存、相互映衬的。“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这种极富特色的景物,只有人在舟中才能领略得到的。诗的第二句就点出“客愁新”,这三四句好似诗人怀着愁心,在这广袤而宁静的宇宙之中,经过一番上下求索,终于发现了还有一轮孤月此刻和他是那么亲近。寂寞的愁心似乎寻得了慰藉,诗也就戛然而止了。
然而,言虽止,意未尽。“皇皇三十载,书剑两无成。山水寻吴越,风尘厌洛京”(《自洛之越》)。诗人曾带着多年的准备、多年的希望奔入长安,而今却只能怀着一腔被弃置的忧愤南寻吴越。此刻,他孑然一身,面对着这四野茫茫、江水悠悠、明月孤舟的景色,那羁旅的惆怅,故乡的思念,仕途的失意,理想的幻灭,人生的坎坷……千愁万绪,不禁纷来沓至,涌上心头。“江清月近人”,这画面展示的是清澈平静的江水,以及水中的明月伴着船上的诗人;可那画面背后却是诗人的愁心已经随着江水流入思潮翻腾的海洋。“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刘勰《文心雕龙·明诗》)。孟浩然的这首小诗正是在这种情景相生、思与境谐的“自然流出”之中,显示出一种风韵天成、淡中有味、含而不露的艺术美。
此诗先写羁旅夜泊,再叙日暮添愁;然后写到宇宙广袤宁静,明月伴人更亲。一隐一现,虚实相间,两相映衬,互为补充,构成一个特殊的意境。诗中虽只有一个愁字,却把诗人内心的忧愁写得淋漓尽致,然野旷江清,秋色历历在目。
[]:《鹤林玉露》:孟浩然诗云“江清月近人”,杜陵云“江月去人只数尺”,子美视浩然为前辈,岂祖述而敷衍之耶?浩然之句浑涵,子美之句精工。
《王孟诗评》:刘云:“新”字妙。“野旷”二语酷似老杜。
《批点唐诗正声》:语少意远,清思痛入骨髓。
《唐诗解》:客愁因景而生,故下联不复言情,而旅思自见。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周敬曰:神韵无伦。
《唐诗笺要》:襄阳最多率素语,如此绝又杂以庄重,似齐梁俪体。
《唐诗别裁》:下半写景,而客愁自见。
《茧斋诗谈》:“低”字、“近”字,宋人所谓诗眼,却无造作痕,此唐诗之妙也。
《唐诗笺注》:“野旷”一联,人但赏其写景之妙,不知其即景而言旅情,有诗外味。
《唐诗近体》:下半写景而客愁自见,十字咀味不尽。
《唐诗真趣编》:“低”字从“旷”宇生出,“近”字从“清”字生出。野惟旷,故见天低于树;江惟清,故觉月近于人。清旷极矣。烟际泊宿,恍置身海角天涯、寂寥无人之境,凄然四顾,弥觉家乡之远,故云“客愁新”也。下二句不是写景,有“愁”字在内。
《唐人绝句精华》:诗家有情在景中之说,此诗是也。
子夜吴歌 · 秋歌李白[唐]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长安城上一片明月,千家万户都传来阵阵的捣衣之声。
秋风吹不尽的是,思妇们对玉门关外的绵绵的思念之情。
何日才能扫平胡虏,夫君从此不再远征。
[]:一片月:一片皎洁的月光。
万户:千家万户。
捣衣:把衣料放在石砧上用棒槌捶击,使衣料绵软以便裁缝;将洗过头次的脏衣放在石板上捶击,去浑水,再清洗。
玉关:玉门关,故址在今甘肃省敦煌县西北,此处代指良人戍边之地。
平胡虏:平定侵扰边境的敌人。
良人:古时妇女对丈夫的称呼。《诗经·国风·唐风·绸缪》:「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罢:结束。
[]:月色如银的京城,表面上一片平静,但捣衣声中却蕴含着千家万户的思情;秋风不息,也寄托着对边关思念的深情。读来让人怦然心动。结句是闺妇的期待,也是征人的心声。
笼统而言,诗人的手法是先景语后情语,而情景始终交融。「长安一片月」,是写景同时又是紧扣题面写出「秋月扬明辉」的季节特点。而见月怀人乃古典诗歌传统的表现方法,加之秋来是赶制征衣的季节,故写月亦有兴义。此外,月明如昼,正好捣衣,而那「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的月光,对思妇是何等一种挑拨呵!制衣的布帛须先置砧上,用杵捣平捣软,是谓「捣衣」。这明朗的月夜,长安城就沉浸在一片此起彼落的砧杵声中,而这种特殊的「秋声」对于思妇又是何等一种挑拨呵!「一片」、「万户」,写光写声,似对非对,措语天然而得咏叹味。秋风,也是撩人愁绪的,「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便是对思妇第三重挑拨。月朗风清,风送砧声,声声都是怀念玉关征人的深情。著「总是」二字,情思益见深长。这里,秋月秋声与秋风织成浑成的境界,见境不见人,而人物俨在,「玉关情」自浓。无怪王夫之说:「前四句是天壤间生成好句,被太白拾得。」(《唐诗评选》)此情之浓,不可遏止,遂有末二句直表思妇心声:「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过分偏爱「含蓄」的读者责难道:「余窃谓删去末二句作绝句,更觉浑含无尽。」(田同之《西圃诗说》)其实未必然。「不知歌谣妙,声势出口心」(《大子夜歌》),慷慨天然,是民歌本色,原不必故作吞吐语。而从内容上看,正如沈德潜指出:「本闺情语而忽冀罢征」(《说诗晬语》),使诗歌思想内容大大深化,更具社会意义,表现出古代劳动人民冀求过和平生活的善良愿望。全诗手法如同电影,有画面,有「画外音」。月照长安万户。风送砧声。化入玉门关外荒寒的月景。插曲:「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这是多么有意味的诗境呵!须知这俨然女声合唱的「插曲」决不多馀,它是画面的有机组成部分,在画外亦在画中,它回肠荡气,激动人心。因此可以说,《秋歌》正面写到思情,而有不尽之情。
[]:明代鍾惺、谭元春《唐诗归》:鍾云:毕竟是唐绝句妙境,一毫不像晋宋。然求像,则非太白矣。
明代陆时雍《唐诗镜》:有味外味。每结二语,馀情馀韵无穷。“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此入感叹语意,非为万户砧声赋也。
明末清初王夫之《唐诗评选》:前四句是天壤间生成好句,被太白拾得。
清代沈德潜《唐诗别裁》:不言朝家之黩武,而言胡虏之未平、立言温厚。
清代沈德潜《说诗晬语》:诗贵寄意,有言在此而意在彼者,李太白《子夜吴歌》本关情语,而乎冀罢征。
清代应时《李诗纬》:(前)四句入神。
清代田同之《西圃诗说》:余窃谓删去末二句作绝句,更觉浑含无尽。
清高宗敕编《唐宋诗醇》:一气浑成,有删末二句作绝句者,不见此女贞心亮节,何以风世历俗。
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王建[唐]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庭院地面雪白树上栖息着鹊鸦,秋露点点无声打湿了院中桂花。
今夜明月当空世间人人都仰望,不知道这秋日情思可落到谁家?
[]:十五夜:指农历八月十五的晚上,即中秋夜。杜郎中:即杜元颖。
中庭:即庭中,庭院中。地白:指月光照在庭院的样子。
冷露:秋天的露水。
尽:都。
秋思:秋天的情思,这里指怀人的思绪。
[]:这是一首中秋之夜望月思远的七言绝句。在民俗中,中秋节的形成历史悠久。诗人望月兴叹,但写法与其他中秋咏月诗完全不同,很有创造性,甚至更耐人回味。
“中庭地白树栖鸦”,明写赏月环境,暗写人物情态,精炼而含蓄。这句如同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首句一样,借助特有的景物一下子就将萧瑟苍凉之景推到读者眼前,予人以难忘的印象。诗人写中庭月色,只用“地白”二字,却给人以积水空明、澄静素洁、清冷之感,联想到李白的名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沉浸在清美的意境之中。“树栖鸦”,应该是听出来的,而不是看到的。因为即使在明月之夜,人们也不大可能看到鸦鹊的栖宿;而鸦鹊在月光树荫中从开始的惊惶喧闹到最后的安定入睡,却完全可能凭听觉感受出来。(周邦彦《蝶恋花·早行》词有“月皎惊乌栖不定”句,就是写这种意境。)“树栖鸦”这三个字,朴实、简洁、凝炼,既写了鸦鹊栖树的情状,又烘托了月夜的寂静。全句无一字提到人,而又使人处处想到清宵的望月者。
“冷露无声湿桂花”,紧承上句,借助感受进一步渲染中秋之夜。这句诗因桂香袭人而发。在桂花诸品中,秋桂香最浓。在皎洁的月亮上某些环形火山的阴影曾使富于幻想的人赋予它美好的形象,说它是月宫里的桂树,有的传说还说人间的桂树是天上落下来的种子生成的(宋之问《灵隐寺》“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这句诗描写了冷气袭人,桂花怡人的情景。如果进一步揣摩,更会联想到这桂花可能是指月中的桂树。这是暗写诗人望月,正是全篇点题之笔。诗人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仰望明月,凝想入神,丝丝寒意,轻轻袭来,不觉浮想联翩:那广寒宫中,清冷的露珠一定也沾湿了桂花树。这样,“冷露无声湿桂花”的意境,就显得更悠远,更耐人寻思。诗人选取“无声”二字,细致地表现出冷露的轻盈无迹,又渲染了桂花的浸润之久。而且不只是桂花,那树下的玉兔,那挥斧的吴刚,那“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嫦娥,也是如此。古人以为霜露之类似雨雪都从天而降,因而诗人探桂时奇怪冰凉的露水把花枝沁得这么湿却没听到一点声音。如此落笔,既写出了一个具体可感的中秋之夕,又表现了夜之深和静,似乎桂香与寒气袭人而来了,带给人以美的联想。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这两句采取了忽然宕开的写法,从作者的一群人的望月联想到天下人的望月,又由赏月的活动升华到思人怀远,意境阔大,含蓄不露。普天之下又有多少人在望月思亲:在家乡的人思念远离的亲人,离乡之人遥望家乡亲人。于是,水到渠成,吟出了这两句。前两句写景,不带一个“月”字;第三句才点明望月,而且推己及人,扩大了望月者的范围。但是,同是望月,那感秋之意,怀人之情,却是人各不同的。诗人怅然于家人离散,因而由月宫的凄清,引出了入骨的相思。他的“秋思”必然是最浓挚的。然而,在表现的时候,诗人却并不采用正面抒情的方式,直接倾诉自己的思念之切;而是用了一种委婉的疑问语气:不知那茫茫的秋思会落在谁的一边。天下离人千千万万,怀人愁绪如绵绵秋草,逐处丛生;诗人在思谁是确定的,说“不知秋思落谁家”并非真不知,而是极写秋思的浩茫浑涵,似虚而实,深得诗歌含蓄之美。明明是自己在怀人,偏偏说“秋思落谁家”,这就将诗人对月怀远的情思,表现得蕴藉深沉。似乎秋思唯诗人独有,别人尽管也在望月,却并无秋思可言。这真是无理之极,然而愈显出诗人痴情,手法高妙。在炼字上,“落”字新颖妥贴,不同凡响,它给人以生动形象的感觉,仿佛那秋思随着银月的清辉,一齐洒落人间。
这首诗意境很美,首先予人的印象是情景如画,用苏轼的话来说就是“诗中有画”。明《唐诗画谱》中就有以这首诗为题材的版画,但这幅版画仅是画家别出心裁构想出的意境,和王建原作并不一一吻合,而且它对全诗点睛之笔——秋思未作充分表达。在这一点上,诗歌语言艺术显示了它的不可代替性。诗人运用形象的语言,丰美的想象,渲染了中秋望月的特定的环境气氛,把读者带进一个月明人远、思深情长的意境,加上一个唱叹有神、悠然不尽的结尾,将别离思聚的情意,表现得委婉动人。
[]:《唐诗直解》:难描难画。
《唐诗训解》:落句有怀。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周敬曰:妙景中含,解者几人?
《唐诗摘钞》:《秋思》,琴曲名。蔡氏《青溪五弄》之一,非自注(按题下自注:时会琴客),则末句不知其所谓矣。通首平仄相叶,无一字参差,实为七言绝之正调。凡音律谐,便使人诵之有一唱三叹之意。
《唐诗别裁》:不说明己之感秋,故妙。
《唐诗从绳》:琴客在此地作《秋思》曲,月下听琴者,不知在谁家也。
《网师园唐诗笺》:性情在笔墨之外(末二句下)。
《诗境浅说续编》:自来对月咏怀者不知凡几,佳句亦多。作者知之,故着想高踞题颠,言今夜清光,千门共见,《月子歌》所谓“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秋思之多,究在谁家庭院?诗意涵盖一切,且以“不知”二字作问语,笑致尤见空灵。前二句不言月,而地白疑霜,桂枝湿露,宛然月夜之景,亦经意之笔。
《唐人绝句精华》:三四见同一中秋月夜,人之苦乐各别。末句以唱叹口气出之,感慨无限。
夜上受降城闻笛李益[唐]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回乐峰前的沙地白得像雪,受降城外的月色犹如秋霜。
不知何处吹起凄凉的芦管,一夜间征人个个眺望故乡。
[]:受降城:唐初名将张仁愿为了防御突厥,在黄河以北筑受降城,分东、中、西三城,都在今内蒙古自治区境内。另有一种说法是:贞观二十年(公元646年),唐太宗亲临灵州接受突厥一部的投降,「受降城」之名即由此而来。
回乐峰:一作「回乐烽」。唐代有回乐县,灵州治所,在今宁夏回族自治区灵武县西南。回乐峰即当地山峰。回乐烽指回乐县附近的烽火台。
城下:一作「城上」,一作「城外」。
芦管:笛子。一作「芦笛」。
征人:戍边的将士。
尽:全。
[]:这是一首抒写戍边将士乡情的诗作,从多角度描绘了戍边将士(包括吹笛人)浓烈的乡思和满心的哀愁之情。
诗歌的前两句描写了一幅边塞月夜的独特景色。举目远眺,蜿蜒数十里的丘陵上耸立着座座高大的烽火台,烽火台下是一片无垠的沙漠,在月光的映照下如同积雪的荒原。近看,高城之外月光皎洁,如同深秋的寒霜。沙漠并非雪原,诗人偏说它「似雪」,月光并非秋霜,诗人偏说它「如霜」。诗人如此运笔,是为了借这寒气袭人的景物来渲染心境的愁惨凄凉。正是这似雪的沙漠和如霜的月光使受降城之夜显得格外空寂惨淡。也使诗人格外强烈地感受到置身边塞绝域的孤独,而生发出思乡情愫。
如果说前两句写景,景中寓情,蓄而未发;那么后两句则正面写情。在万籁俱寂中,夜风送来呜呜咽咽的芦笛声。这笛声使诗人想到:是哪座烽火台上的戍卒在借芦笛声倾诉那无尽的边愁?那幽怨的笛声又触动了多少征人的思乡愁?在这漫长的边塞之夜,他们一个个披衣而起,忧郁的目光掠过似雪的沙漠,如霜的月地,久久凝视着远方……「不知何处」,写出了诗人月夜闻笛时的迷惘心情,映衬出夜景的空寥寂寞。「一夜」和「尽望」又道出征人望乡之情的深重和急切。
从全诗来看,前两句写的是色,第三句写的是声;末句抒心中所感,写的是情。前三句都是为末句直接抒情作烘托、铺垫。开头由视觉形象引动绵绵乡情,进而由听觉形象把乡思的暗流引向滔滔的感情的洪波。前三句已经蓄势有余,末句一般就用直抒写出。李益却蹊径独辟,让满孕之情在结尾处打个回旋,用拟想中的征人望乡的镜头加以表现,使人感到句绝而意不绝,在戛然而止处仍然漾开一个又一个涟漪。这首诗艺术上的成功,就在于把诗中的景色、声音、感情三者融合为一体,将诗情、画意与音乐美熔于一炉,组成了一个完整的艺术整体,意境浑成,简洁空灵,而又具有含蕴不尽的特点。
这首诗语言优美,节奏平缓,寓情于景,以景写情,写出了征人眼前之景,心中之情,感人肺腑。诗意婉曲深远,让人回味无穷。刘禹锡《和令孤相公言怀寄河中杨少尹》中提到李益,有「边月空悲芦管秋」句,即指此诗。可见此诗在当时已传诵很广。《唐诗纪事》说这首诗在当时便被度曲入画。仔细体味全诗意境,的确也是谱歌作画的佳品。因而被谱入弦管,天下传唱,成为中唐绝句中出色的名篇之一。
月下独酌四首李白[唐]

【其一】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其二】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
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其三】
三月咸阳城,千花昼如锦。
谁能春独愁,对此径须饮。
穷通与修短,造化夙所禀。
一樽齐死生,万事固难审。
醉后失天地,兀然就孤枕。
不知有吾身,此乐最为甚。
【其四】
穷愁千万端,美酒三百杯。
愁多酒虽少,酒倾愁不来。
所以知酒圣,酒酣心自开。
辞粟卧首阳,屡空饥颜回。
当代不乐饮,虚名安用哉。
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
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

[]:【其一】
花丛中摆下一壶好酒,无相知作陪独自酌饮。举杯邀请明月来共饮,加自己身影正好三人。月亮本来就不懂饮酒,影子徒然在身前身后。暂且以明月影子相伴,趁此春宵要及时行乐。我唱歌月亮徘徊不定,我起舞影子飘前飘后。清醒时我们共同欢乐,酒醉以后各奔东西。但愿能永远尽情漫游,在茫茫的天河中相见。
【其二】
天如果不爱酒,酒星就不能罗列在天。地如果不爱酒,就不应该地名有酒泉。天地既然都喜爱酒,那我爱酒就无愧于天。我先是听说酒清比作圣,又听说酒浊比作贤。既然圣贤都饮酒,又何必再去求神仙?三杯酒可通儒家的大道,一斗酒正合道家的自然。我只管得到醉中的趣味,这趣味不能向醒者相传!
【其三】
三月里的长安城,春光明媚,春花似锦。谁能如我春来独愁,到此美景只知一味狂饮?富贫与长寿,本来就造化不同,各有天分。酒杯之中自然死生没有差别,何况世上的万事根本没有是非定论。醉后失去了天和地,一头扎向了孤枕。沉醉之中不知还有自己,这种快乐何处能寻?
【其四】
无穷的忧愁有千头万绪,我有美酒三百杯多,美酒一倾愁不再回。因此我才了解酒中圣贤,即使酒少愁多,酒酣心自开朗。辞粟只能隐居首阳山,没有酒食颜回也受饥。当代不乐于饮酒,虚名有什么用呢?蟹螯就是仙药金液,糟丘就是仙山蓬莱。姑且先饮一番美酒,乘着月色在高台上大醉一回。
[]:独酌:一个人饮酒。酌,饮酒。
间:一作「下」,一作「前」。
无相亲:没有亲近的人。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句:我举起酒杯招引明月共饮,明月和我以及我的影子恰恰合成三人。一说月下人影、酒中人影和我为三人。
既:已经。
不解:不懂,不理解。三国魏·嵇康《琴赋》:「推其所由,似元不解音声。」
徒:徒然,白白的。徒,空。
将:和、共。
及春:趁着春光明媚之时。
月徘徊:明月随我来回移动。
影零乱:因起舞而身影纷乱。
同交欢:一作「相交欢」,一起欢乐。。
无情游:月、影没有知觉,不懂感情,李白与之结交,故称「无情游」。
相期邈(miǎo)云汉:约定在天上相见。期,约会;邈,遥远;云汉,银河,这里指遥天仙境。邈云汉,一作「碧岩畔」。
酒星:古星名。也称酒旗星。《晋书·天文志》:「轩辕右角南三星曰酒旗,酒官之旗也,主享宴酒食。」汉·孔融《与曹操论酒禁书》:「天垂酒星之耀,地列酒泉之郡,人著旨酒之德。」
酒泉:酒泉郡,汉置。传说郡中有泉,其味如酒,故名酒泉。在今甘肃省酒泉市。
大道:指自然法则。《庄子·天下》:「天能覆之而不能载之,地能载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辩之,知万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
酒中趣:饮酒的乐趣。晋·陶潜《晋故征西大将军长史孟府君传》:「温(桓温)尝问君:‘酒有何好,而卿嗜之?’君笑而答曰:‘明公但不得酒中趣尔。’」
「三月咸阳城,千花昼如锦」句:一作「好鸟吟清风,落花散如锦」;一作「园鸟语成歌,庭花笑如锦」。咸阳城,此指长安城;城,一作「时」。
径须:直须。李白《将进酒》诗:「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穷通:困厄与显达。《庄子·让王》:「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道德于此,则穷通为寒暑风雨之序矣。」
修短:长短,指人的寿命。《汉书·谷永传》:「加以功德有厚薄,期质有修短,时世有中季,天道有盛衰。」
造化:自然界的创造者。亦指自然。《庄子·大宗师》:「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
齐死生:生与死没有差别。
兀然:昏然无知的样子。
孤枕:独枕,借指独宿、独眠。唐李商隐《戏赠张书记》诗:「别馆君孤枕,空庭我闭关。」
穷愁:穷困愁苦。《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论》:「然虞卿非穷愁,亦不能著书以自见于后世云。」
千万端:一作「有千端」。
三百杯:一作「唯数杯」。
酒圣:谓豪饮的人。宋曾巩《招泽甫竹亭闲话》诗:「诗豪已分材难强,酒圣还谙量未宽。」
卧首阳:一作「饿伯夷」。首阳,山名,一称雷首山,相传为伯夷、叔齐采薇隐居处。
屡空:经常贫困,谓贫穷无财。《论语·先进》:「回也其庶乎!屡空。」何晏集解:「言回庶几圣道,虽数空匮而乐在其中。」颜回,春秋末期鲁国人,孔子的得意门生。
乐饮:畅饮。《史记·高祖本纪》:「沛父兄诸母故人日乐饮极驩,道旧故为笑乐。」
安用:有什么作用。安,什么。
蟹螯(áo):螃蟹变形的第一对脚。状似钳,用以取食或自卫。《晋书·毕卓传》:「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
金液:喻美酒。唐·白居易《游宝称寺》诗:「酒懒倾金液,茶新碾玉尘。」
糟丘:积糟成丘。极言酿酒之多,沉湎之甚。《尸子·卷下》:「六马登糟丘,方舟泛酒池。」
蓬莱:古代传说中的神山名。此处泛指仙境。
乘月:趁着月光。《乐府诗集·清商曲辞一·子夜四时歌夏歌一》:「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这组诗共四首,以第一首流传最广。第一首诗写诗人由政治失意而产生的一种孤寂忧愁的情怀。诗中把寂寞的环境渲染得十分热闹,不仅笔墨传神,更重要的是表达了诗人善自排遣寂寞的旷达不羁的个性和情感。此诗背景是花间,道具是一壶酒,登场角色只是他自己一个人,动作是独酌,加上「无相亲」三个字,场面单调得很。于是诗人忽发奇想,把天边的明月,和月光下自己的影子,拉了过来,连自己在内,化成了三个人,举杯共酌,冷清清的场面,顿觉热闹起来。然而月不解饮,影徒随身,仍归孤独。因而自第五句至第八句,从月影上发议论,点出「行乐及春」的题意。最后六句为第三段,写诗人执意与月光和身影永结无情之游,并相约在邈远的天上仙境重见。诗人运用丰富的想象,表现出一种由独而不独,由不独而独,再由独而不独的复杂情感。全诗以独白的形式,自立自破,自破自立,诗情波澜起伏而又纯乎天籁,因此一直为后人传诵。
第二首诗通篇议论,堪称是一篇「爱酒辩」。开头从天地「爱酒」说起。以天上酒星、地上酒泉,说明天地也爱酒,再得出「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的结论。接着论人。人中有圣贤,圣贤也爱酒,则常人之爱酒自不在话下。这是李白为自己爱酒寻找借口,诗中说:「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又以贬低神仙来突出饮酒。从圣贤到神仙,结论是爱酒不但有理,而且有益。最后将饮酒提高到最高境界:通于大道,合乎自然,并且酒中之趣的不可言传的。此诗通篇说理,其实其宗旨不在明理,而在抒情,即以说理的方式抒情。这不合逻辑的议论,恰恰十分有趣而深刻地抒发了诗人的情怀,诗人的爱酒,只是对政治上失意的自我排遣。他的「酒中趣」,正是这种难以言传的情怀。
第三首诗开头写诗人因忧愁不能乐游,所以说「谁能春独愁,对此径须饮」,诗人希望从酒中得到宽慰。接着诗人从人生观的角度加以解释,在精神上寻求慰藉,并得出「此乐最为甚」的结论。诗中说的基本是旷达乐观的话,但「谁能春独愁」一语,便流露出诗人内心的失意悲观情绪。旷达乐观的话,都只是强自宽慰。不止不行,不塞不流。强自宽慰的结果往往是如塞川流,其流弥激。当一个人在痛苦至极的时候发出一声狂笑,人们可以从中体会到其内心的极度痛苦;而李白在失意愁寂难以排遣的时候,发出醉言「不知有吾身,此乐最为甚」时,读者同样可以从这个「乐」字感受到诗人内心的痛苦。以旷达写牢骚,以欢乐写愁苦,是此诗艺术表现的主要特色,也是艺术上的成功之处。
第四首诗借用典故来写饮酒的好处。开头写诗人借酒浇愁,希望能用酒镇住忧愁,并以推理的口气说:「所以知酒圣,酒酣心自开。」接着就把饮酒行乐说成是人世生活中最为实用最有意思的事情。诗人故意贬抑了伯夷、叔齐和颜回等人,表达虚名不如饮酒的观点。诗人对伯夷、叔齐和颜回等人未必持否定态度,这样写是为了表示对及时饮酒行乐的肯定。然后,诗人又拿神仙与饮酒相比较,表明饮酒之乐胜于神仙。李白借用蟹螯、糟丘的典故,并不是真的要学毕卓以饮酒了结一生,更不是肯定纣王在酒池肉林中过糜烂生活,只是想说明必须乐饮于当代。最后的结论就是:「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话虽这样说,但只要细细品味诗意,便可以感觉到,诗人从酒中领略到的不是快乐,而是愁苦。
[]:【其一】
明·高棅《唐诗品汇》:刘云:古无此奇(「对影」句下)。刘云:凡情俗态终以此,安得不为改观(末句下)?
明·锺惺、谭元春《唐诗归》:谭云:奇想,旷想。锺云:放言只中无人。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脱口而出,纯乎天籁,此种诗人不易学。
清·李家瑞《停云阁诗话》:李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东坡喜其造句之工,屡用之。予读《南史·沈庆之传》,庆之谓人曰:「我每履田园,有人时与马成三,无人则与马成二。」李诗殆本此。然庆之语不及李诗之妙耳。
清高宗敕编《唐宋诗醇》:千古奇趣、从眼前得之。尔时情景,虽复潦倒,终不胜其旷达。陶潜云:「挥杯劝孤影」,白意本此。
清·蘅塘退士《唐诗三百首》:题本独酌,诗偏幻出三人,月影伴说,反复推勘,愈形其独(「举杯」四句下)。
现代傅庚生《中国文学欣赏举隅》:花间有酒,独酌无亲;虽则无亲,邀月与影,乃如三人;虽如三人,月不解饮,影徒随身;虽不解饮,聊可为伴,虽徒随身,亦得相将。及时行乐,春光几何?月徘徊,如听歌;影零乱,如伴舞。醒时虽同欢,醉后各分散;聚时似无情,情深得永结;云汉邈相期,相亲慰独酌。此诗一步一转,愈转愈奇,虽奇而不离其宗。青莲奇才,故能尔尔,恐未必苦修能接耳。
日本近藤元粹《李太白诗醇》:严沧浪曰:饮情之奇。于孤寂时,觅此伴侣,更不须下酒物。且一叹一解,若远若近,开开阖阖,极无情,极有情。如此相期,世间岂复有可「相亲」者耶?
【其二】
清·查慎行《初白庵诗评》:此种语太庸近,疑非太白作。
国风 · 陈风 · 月出无名氏[周]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月亮出来多明亮,美人仪容真漂亮。身姿窈窕步轻盈,让我思念心烦忧。
月亮出来多洁白,美人仪容真姣好。身姿窈窕步舒缓,让我思念心忧愁。
月亮出来光普照,美人仪容真美好。身姿窈窕步优美,让我思念心烦躁。
[]:皎:毛传:“皎,月光也。”谓月光洁白明亮。
佼(jiāo):同“姣”,美好。“佼人”即美人。
僚:同“嫽”,娇美。
舒:舒徐,舒缓,指从容娴雅。
窈纠:形容女子行走时体态的曲线美。
劳心:忧心。
悄:忧愁状。
懰(liǔ):音柳,妩媚。《埤苍》作“嬼”,妖冶。
慅(cǎo):忧愁,心神不安。
燎:明也。一说姣美。
夭绍:形容女子风姿绰绝。汉赋里往往写作“要绍”,曲貌。“窈纠”、“忧受”、“夭绍”都是形容女子行动时的曲线美,就是曹植《洛神赋》所谓“婉若游龙”。
惨(zào):当为“懆(cǎo)”,焦躁貌。《集传》:“惨当作懆,忧也。”
[]:关于诗的主题,《毛诗序》认为是讽刺陈国统治者“好色”,朱熹《诗集传》谓“此亦男女相悦而相念之辞”。高亨《诗经今注》认为描绘“陈国统治者,杀害了一位英俊人物”。多认为是月下相思的爱情诗。
诗从望月联想到意中女子的美丽,想起她的面容,想起她的身姿,想起她的体态,越思越忧,越忧越思……深沉的相思,美人的绰绝,月夜的优美,构成了动人情景,又别是一番诗情画意了。
“月出皎兮”,天上一轮圆月洒着皎洁的银辉,这夜色显得格外的美丽。这是写景,也是写情。这句交待了诗人活动的背景是在一个月光明丽的夜晚,这本身就富有很大的魅力和诱惑力,容易使人对景生情,发出许多美好的联想。同时,结合下句,这句又有着比兴的作用,以月光的美来比喻所爱人的美,是很恰贴的。“佼人僚兮”反映出这时在诗人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娇美的女子,引起他无限的爱慕和情思。天上有着皎洁的月光,地上有着娇美的女子,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花好月圆,天惬人意。“舒窈纠兮”一句写诗人仔细端详女子时的感觉。在月光下,她不但显得容貌皎好,而且身材那么苗条、秀美,真让人神颠魄荡;而更吸引人的,是她还有一种气质美,她举止舒缓,雍容大方,性情安静,而这气比外表更富有魅力。“劳心悄兮”,此句是诗人自言其心情的烦闷。月光美,人更美,那窈窕的身姿象那雍容的举止,使得诗人一见钟情,而又无从表白,因而生发出无限的忧愁和感慨。
这首诗的景色描写很有特色,“月出皎兮”,“月出皓兮”,“月出照兮”,柔美的月光本身就有无限的情意,而让它作为背景来衬托,则女子的倩影愈发显得秀美。同时,月光朦胧下,一个线条优美的女子在缓缓起步,更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有一种朦胧美的韵味。所以,这一景色很富有画意,而画意又渗透了无限的诗情。
《月出》的意境是迷离的。诗人思念他的情人,是从看到冉冉升起的皎月开始的。也许因为月儿总是孤独地悬在无垠的夜空,也许因为它普照一切,笼盖一切,所谓“隔千里兮共明月”(谢庄《月赋》),月下怀人的作品总给人以旷远的感觉。作者的心上人,此刻也许就近在咫尺,但在这朦胧的月光下,又似乎离得很远很远,真是“美人如花隔云端”(李白《长相思》)。诗人“虚想”着她此刻姣好的容颜,她月下踟躅的婀娜倩影,时而分明,时而迷茫,如梦似幻。
《月出》的情调是惆怅的。全诗三章中,如果说各章前三句都是从对方设想,末后一句的“劳心悄兮”、“劳心慅兮”、“劳心惨兮”,则是直抒其情。这忧思,这愁肠,这纷乱如麻的方寸,都是在前三句的基础上产生,都由“佼人”月下的倩影诱发,充满可思而不可见的怅恨。其实这怅恨也已蕴含在前三句中:在这静谧的永夜,“佼人”月下独自地长久地徘徊,一任夜风拂面,一任夕露沾衣,她也是在苦苦地思念着自己。这真是“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与迷茫的意境和惆怅的情调相适应。《月出》的语言是柔婉缠绵的。通篇各句皆以感叹词“兮”收尾,这在《诗经》中并不多见。“兮”的声调柔婉、平和,连续运用,正与无边的月色、无尽的愁思相协调,使人觉得一唱三叹,余味无穷。另外,形容月色的“皎”、“皓”、“照”,形容容貌的“僚”、“懰”、“燎”,形容体态的“窈纠”、“懮受”、“夭绍”,形容心情的“悄”、“慅”、“惨”,可谓一韵到底,犹如通篇的月色一样和谐。其中“窈纠”、“懮受”、“夭绍”俱为叠韵词,尤显缠绵婉约。
望月怀人的迷离意境和伤感情调一经《月出》开端,后世的同类之作便源源不断,李白《送祝八》“若见天涯思故人,浣溪石上窥明月”,杜甫《梦太白》“落月满屋梁,犹疑见颜色”,常建《宿王昌龄隐处》“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王昌龄《送冯六元二》“山月出华阴,开此河渚雾,清光比故人,豁然展心悟”,此类甚多,大抵出自《陈风》。不管它们如何变换着视角,变换着形式,变换着语言,但似乎都只是一种意境,一种情调,即迷离的意境,怅惘的情调。这种意境与情调,最早也可以追溯到《月出》。这些滥觞于《月出》的望月怀人诗赋作品,总能使人受到感动与共鸣,这也正如月亮本身,终古常见,而光景常新。
[]:清代方玉润《诗经原始》说《月出》:从男意虚想,活现出一月下美人。
焦竑《焦氏笔乘》说:《月出》见月怀人,能道意中事。
姚舜牧《重订诗经疑问》:宋玉《神女赋》云:“其始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正用此诗也。
郑振铎:其情调的幽隽可爱,大似在朦胧的黄昏光中,听凡珴令(小提琴)的独奏,又如在月光皎白的夏夜,听长笛的曼奏。
夜泊牛渚怀古李白[唐]

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
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
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
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

[]:牛渚西江之夜万籁无声,无边无际的青天空无片云。
登船仰望秋月,想起了晋代谢尚将军。
我也能如袁宏吟诗,只是再也难遇知音,
明天扬帆而去,枫叶纷纷飘落。
[]:牛渚:山名,在今安徽当涂县西北。诗题下有注:此地即谢尚闻袁宏咏史处。
西江:从南京以西到江西境内的一段长江,古代称西江。牛渚也在西江这一段中。
谢将军:东晋谢尚,今河南太康县人,官镇西将军,镇守牛渚时,秋夜泛舟赏月,适袁宏在运租船中诵己作《咏史》诗,音辞都很好,遂大加赞赏,邀其前来,谈到天明。袁从此名声大振,后官至东阳太守。
高咏:谢尚赏月时,曾闻诗人袁宏在船中高咏,大加赞赏。
斯人:指谢尚。
挂帆席:一作“洞庭去”。
挂帆:扬帆。
落:一作“正”。
[]:首句开门见山,点明“牛渚夜泊”。次句写牛渚夜景,大处落墨,展现出一片碧海青天、万里无云的境界。寥廓空明的天宇,和苍茫浩渺的西江,在夜色中融为一体,越显出境界的空阔渺远,而诗人置身其间时那种悠然神远的感受也就自然融合在里面了。
三、四句由牛渚“望月”过渡到“怀古”。谢尚牛渚乘月泛江遇见袁宏月下朗吟这一富于诗意的故事,和诗人眼前所在之地(牛渚西江)、所接之景(青天朗月)的巧合,固然是使诗人由“望月”而“怀古”的主要凭藉,但之所以如此,还由于这种空阔渺远的境界本身就很容易触发对于古今的联想。空间的无垠和时间的永恒之间,在人们的意念活动中往往可以相互引发和转化,陈子昂登幽州台,面对北国苍莽辽阔的大地而涌起“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登幽州台歌》)之感,便是显例。而今古长存的明月,更常常成为由今溯古的桥梁,“月下沉吟久不归,古来相接眼中稀”(《金陵城西月下吟》),正可说明这一点。因此,“望”、“忆”之间,虽有很大跳跃,读来却感到非常自然合理。“望”字当中就含有诗人由今及古的联想和没有明言的意念活动。“空忆”的“空”字,表现了诗人对过去的回忆,也暗示了这份回忆注定没有回应,暗逗下文。
如果所谓“怀古”,只是对几百年前发生在此地的“谢尚闻袁宏咏史”情事的泛泛追忆,诗意便不免平庸而落套。诗人别有会心,从这桩历史陈迹中发现了一种令人向往追慕的美好关系—贵贱的悬隔,丝毫没有妨碍心灵的相通;对文学的爱好和对才能的尊重,可以打破身份地位的壁障。而这,正是诗人在当时现实中求之而不可的得。诗人的思绪,由眼前的牛渚秋夜景色联想到往古,又由往古回到现实,情不自禁地发出“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的感慨。尽管自己也象当年的袁宏那样,富于文学才华,而象谢尚那样的人物却不可复遇了。“不可闻”回应“空忆”,寓含着世无知音的深沉感喟。
“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末联宕开写景,想象明朝挂帆离去的情景。在飒飒秋风中,片帆高挂,客舟即将离开江渚;枫叶纷纷飘落,象是无言地送着寂寞离去的行舟。秋色秋声,进一步烘托出因不遇知音而引起的寂寞凄清情怀。
诗意明朗而单纯,并没有什么深刻复杂的内容,但却具有一种令人神远的韵味。这种神韵的形成,离不开具体的文字语言和特定的表现手法。这首诗,写景的疏朗有致,不主刻画,迹近写意;写情的含蓄不露,不道破说尽;用语的自然清新,虚涵概括,力避雕琢;以及寓情于景,以景结情的手法等等,都有助于造成一种悠然不尽的神韵。李白的五律,不以锤炼凝重见长,而以自然明丽为主要特色。此篇行云流水,纯任天然。这本身就构成一种萧散自然、风流自赏的意趣,适合表现抒情主人公那种飘逸不群的性格。诗的富于情韵,与这一点也不无关系。
[]:王士禛: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诗至于此,色相俱空,正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画家所谓逸品是也。
王琦:文从字顺,音韵铿锵。无一句属对,而调则无一字不律。
关山月李白[唐]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一轮明月从祁连山升起,穿行在苍茫的云海之间。
浩荡的长风吹越几万里,吹过将士驻守的玉门关。
当年汉兵直指白登山道,吐蕃觊觎青海大片河山。
这里就是历代征战之地,出征将士很少能够生还,
戍守兵士远望边城景象,思归家乡不禁满面愁容。
此时将士的妻子在高楼,哀叹何时能见远方亲人。
[]:关山月:乐府旧题,属横吹曲辞,多抒离别哀伤之情。《乐府古题要解》:“‘关山月’,伤离别也。”
天山:即祁连山。在今甘肃、新疆之间,连绵数千里。因汉时匈奴称“天”为“祁连”,所以祁连山也叫做天山。
玉门关:故址在今甘肃敦煌西北,古代通向西域的交通要道。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句:谓秋风自西方吹来,吹过玉门关。
下:指出兵。
白登:今山西大同东有白登山。汉高祖刘邦领兵征匈奴,曾被匈奴在白登山围困了七天。《汉书·匈奴传》:“(匈奴)围高帝于白登七日。”颜师古注:“白登山在平城东南,去平城十馀里。”
胡:此指吐蕃。
窥:有所企图,窥伺、侵扰。
青海湾:即今青海省青海湖,湖因青色而得名。
由来:自始以来;历来。《易·坤》:“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由来者渐矣。”
戍客:征人也。驻守边疆的战士。
边邑:一作“边色”,边境。
高楼:古诗中多以高楼指闺阁,这里指戍边兵士的妻子。曹植《七哀诗》:“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思妇高楼上,悲叹有馀哀。”此二句当本此。
[]:这首诗描绘了边塞的风光,戍卒的遭遇,更深一层转入戍卒与思妇两地相思的痛苦。开头的描绘都是为后面作渲染和铺垫,而侧重写望月引起的情思。
开头四句,可以说是一幅包含着关、山、月三种因素在内的辽阔的边塞图景。在一般文学作品里,常见“月出东海”或“月出东山”一类描写,而天山在中国西部,似乎应该是月落的地方,何以说“明月出天山”呢?原来这是就征人角度说的。征人戍守在天山之西,回首东望,所看到的是明月从天山升起的景象。天山虽然不靠海,但横亘在山上的云海则是有的。诗人把似乎是在人们印象中只有大海上空才更常见的云月苍茫的景象,与雄浑磅礴的天山组合到一起,显得新鲜而壮观。这样的境界,在一般才力薄弱的诗人面前,也许难乎为继,但李白有的是笔力。接下去“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范围比前两句更为广阔。宋代的杨齐贤,好像唯恐“几万里”出问题,说是:“天山至玉门关不为太远,而曰几万里者,以月如出于天山耳,非以天山为度也。”用想象中的明月与玉门关的距离来解释“几万里”,看起来似乎稳妥了,但李白是讲“长风”之长,并未说到明月与地球的距离。其实,这两句仍然是从征戍者角度而言的,士卒们身在西北边疆,月光下伫立遥望故园时,但觉长风浩浩,似掠过几万里中原国土,横度玉门关而来。如果联系李白《子夜吴歌》中“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来进行理解,诗的意蕴就更清楚了。这样,连同上面的描写,便以长风、明月、天山、玉门关为特征,构成一幅万里边塞图。这里表面上似乎只是写了自然景象,但只要设身处地体会这是征人东望所见,那种怀念乡土的情绪就很容易感觉到了。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这是在前四句广阔的边塞自然图景上,迭印出征战的景象。汉高祖刘邦曾被匈奴在白登山围困了七天。而青海湾一带,则是唐军与吐蕃连年征战之地。这种历代无休止的战争,使得从来出征的战士,几乎见不到有人生还故乡。这四句在结构上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描写的对象由边塞过渡到战争,由战争过渡到征戍者。
“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战士们望着边地的景象,思念家乡,脸上多现出愁苦的颜色,他们推想自家高楼上的妻子,在此苍茫月夜,叹息之声当是不会停止的。“望边邑”三个字在李白笔下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地写出,但却把以上那幅万里边塞图和征战的景象,跟“戍客”紧紧连系起来了。所见的景象如此,所思亦自是广阔而渺远。战士们想象中的高楼思妇的情思和他们的叹息,在那样一个广阔背景的衬托下,也就显得格外深沉了。
诗人放眼于古来边塞上的漫无休止的民族冲突,揭示了战争所造成的巨大牺牲和给无数征人及其家属所带来的痛苦,但对战争并没有作单纯的谴责或歌颂,诗人像是沉思着一代代人为它所支付的沉重代价。在这样的矛盾面前,诗人,征人,乃至读者,很容易激起一种渴望。这种渴望,诗中没有直接说出,但类似“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战城南》)的想法,是读者在读这篇作品时很容易产生的。
离人思妇之情,在一般诗人笔下,往往写得纤弱和过于愁苦,与之相应,境界也往往狭窄。但李白却用“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的万里边塞图景来引发这种感情。这只有胸襟如李白这样浩渺的人,才会如此下笔。这几句并不是局促于一时一事,而是带着一种更为广远、沉静的思索。用广阔的空间和时间做背景,并在这样的思索中,把眼前的思乡离别之情融合进去,从而展开更深远的意境,这是其他一些诗人所难以企及的。
[]:宋代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引吕祖谦语:气盖一世。
宋代吕本中《童蒙诗训》:李太白诗如“晓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一万里,吹度玉门关”,及“沙墩至梁苑,二十五长亭,大舶类双橹,中流鹅鹳鸣”之类,皆气盖一世,学者能熟味之,自然不褊浅矣。
明代胡应麟《诗薮》:青莲“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五门关”,浑雄之中,多少闲雅!
清代唐汝询《汇编唐诗十集》:唐云:绝无乐府气。
清高宗敕编《唐宋诗醇》:朗如行玉山,可作白自道语。格高气浑、双关作收,弥有逸致。
清代宋宗元《网师园唐诗笺》:飘举欲仙(首四句下)。
近藤元粹《李太白诗醇》:严云:“天山”亦若“云海”,皆虚境。若以某处山名实之谓与“玉门关”不远,即曲为解,亦相去万里矣。又云:“由来”二句,极惨、极旷。又曰:似近体。入古不碍,真仙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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