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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杜甫[唐]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八月里秋深,狂风怒号,狂风卷走了我屋顶上好几层茅草。茅草乱飞,渡过浣花溪,散落在对岸江边。飞得高的茅草缠绕在高高的树梢上,飞得低的飘飘洒洒沉落到池塘和洼地里。
南村的一群儿童欺负我年老没力气,竟忍心这样当面做「贼」抢东西,毫无顾忌地抱着茅草跑进竹林去了。我嘴唇乾燥也喝止不住,回来后拄着拐杖,独自叹息。
一会儿风停了,天空中乌云像墨一样黑,深秋天空阴沉迷蒙渐渐黑下来了。布被盖了多年,又冷又硬,像铁板似的。孩子睡觉姿势不好,把被子蹬破了。一下雨屋顶漏水,屋内没有一点儿干燥的地方,房顶的雨水像麻线一样不停地往下漏。自从安史之乱之后,我睡眠的时间很少,长夜漫漫,屋漏床湿,怎能挨到天亮。
如何能得到千万间宽敞高大的房子,普遍地庇覆天下间贫寒的读书人,让他们开颜欢笑,房子在风雨中也不为所动,安稳得像是山一样?唉!什么时候眼前出现这样高耸的房屋,到那时即使我的茅屋被秋风所吹破,我自己受冻而死也心甘情愿!
[]:秋高:秋深。
怒号(háo):大声吼叫。
三重(chóng)茅:几层茅草。三,泛指多。
挂罥(juàn):挂着,挂住。罥,挂。
长(cháng):高。
塘坳(ào):低洼积水的地方(即池塘)。塘,一作「堂」。坳,水边低地。
忍能对面为盗贼:竟忍心这样当面做「贼」。忍能,忍心如此。对面,当面。为,做。
入竹去:进入竹林。
呼不得:喝止不住。
俄顷(qǐng):不久,一会儿,顷刻之间。
秋天漠漠向昏黑(古音念hè):指秋季的天空阴沉迷蒙,渐渐黑了下来。
布衾(qīn):布质的被子。衾,被子。
娇儿恶卧踏里裂:孩子睡相不好,把被里都蹬坏了。恶卧,睡相不好。裂,使动用法,使……裂。
床头屋漏无干处:意思是,整个房子都没有干的地方了。屋漏,根据《辞源》释义,指房子西北角,古人在此开天窗,阳光便从此处照射进来。「床头屋漏」,泛指整个屋子。
雨脚如麻:形容雨点不间断,像下垂的麻线一样密集。雨脚,雨点。
丧(sāng)乱:战乱,指安史之乱。
沾湿:潮湿不乾。何由彻:如何才能挨到天亮。彻,彻晓。
安得:如何能得到。
广厦(shà):宽敞的大屋。
大庇(bì):全部遮盖、掩护起来。庇,遮盖,掩护。
寒士:「士」原指士人,即文化人,但此处是泛指贫寒的士人们。
欢颜:喜笑颜开。
呜呼:书面感叹词,表示叹息,相当于「唉」。
突兀(wù):高耸的样子,这里用来形容广厦。见(xiàn):通「现」,出现。
庐:茅屋。
亦:一作「意」。
足:值得。
[]:此诗载于《全唐诗》卷二百一十九。下面是中国古典文学专家、文艺理论家、陕西师范大学文学研究所所长霍松林教授对此诗的赏析要点。
此诗写的是自己的数间茅屋,表现的却是忧国忧民的情感。
这首诗可分为四节。第一节五句,句句押韵,「号」、「茅」、「郊」、「梢」、「坳」五个开口呼的平声韵脚传来阵阵风声。「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起势迅猛。「风怒号」三字,音响宏大,读之如闻秋风咆哮。一个「怒」字,把秋风拟人化,从而使下一句不仅富有动作性,面且富有浓烈的感情色彩。诗人好容易盖了这座茅屋,刚刚定居下来,秋风却故意同他作对似的,怒吼而来,卷起层层茅草,怎能不使诗人万分焦急?「茅飞渡江洒江郊」的「飞」字紧承上句的「卷」字,「卷」起的茅草没有落在屋旁,却随风「飞」走,「飞」过江去,然后分散地、雨点似地「洒」在「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很难弄下来;「下者飘转沉塘坳」,也很难收回。「卷」、「飞」、「渡」、「洒」、「挂罥」、「飘转」,一个接一个的动态不仅组成一幅幅鲜明的图画,而且紧紧地牵动诗人的视线,拨动诗人的心弦。诗人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并没有抽象地抒情达意,而是寓情意于客观描写之中。读这几句诗,读者分明看见一个衣衫单薄、破旧的乾瘦老人拄着拐杖,立在屋外,眼巴巴地望着怒吼的秋风把他屋上的茅草一层又一层地卷了起来,吹过江法,稀里哗啦地洒在江郊的各处;而他对大风破屋的焦灼和怨愤之情,也不能不激起读者心灵上的共鸣。
第二节五句。这是前一节的发展,也是对前一节的补充。前节写「洒江郊」的茅草无法收回。还有落在平地上可以收回的,然而却被「南村群童」抱跑了。「欺我老无力」五字宜着眼。如果诗人不是「老无力」,而是年当壮健有气力,自然不会受这样的欺侮。「忍能对面为盗贼」,意谓:竟然忍心在我的眼前做盗贼!这不过是表现了诗人因「老无力」而受欺侮的愤懑心情而已,决不是真的给「群童」加上「盗贼」的罪名,要告到官府里去办罪。所以,「唇焦口燥呼不得」,也就无可奈何了。用诗人《又呈吴郎》一诗里的话说,这正是「不为困穷宁有此」。诗人如果不是十分困穷,就不会对大风刮走茅草那么心急如焚;「群童」如果不是十分困穷,也不会冒着狂风抱那些并不值钱的茅草。这一切,都是结尾的伏线。「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崇高愿望,正是从「四海困穷」的现实基础上产生出来的。
「归来倚杖自叹息」总收一、二两节。诗人大约是一听到北风狂叫,就担心盖得不够结实的茅屋发生危险,因而就拄杖出门,直到风吹屋破,茅草无法收回,这才无可奈何地走回家中。「倚杖」,当然又与「老无力」照应。「自叹息」中的「自」字,下得很沉痛!诗人如此不幸的遭遇只有自己叹息,未引起别人的同情和帮助,则世风的浇薄,就意在言外了,因而他「叹息」的内容,也就十分深广。当他自己风吹屋破,无处安身,得不到别人的同情和帮助的时候,分明联想到类似处境的无数穷人。
第三节八句,写屋破又遭连夜雨的苦况。「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两句,用饱蘸浓墨的大笔渲染出暗淡愁惨的氛围,从而烘托出诗人暗淡愁惨的心境,而密集的雨点即将从漠漠的秋空洒向地面,已在预料之中。「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两句,没有穷困生活体验的作者是写不出来的。值得注意的是这不仅是写布被又旧又破,而是为下文写屋破漏雨蓄势。成都的八月,天气并不「冷」,正由于「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所以才感到冷。「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两句,一纵一收。一纵,从眼前的处境扩展到安史之乱以来的种种痛苦经历,从风雨飘摇中的茅屋扩展到战乱频仍、残破不堪的国家;一收,又回到「长夜沾湿」的现实。忧国忧民,加上「长夜沾湿」,难以入睡。「何由彻」和前面的「未断绝」照应,表现了诗人既盼雨停,又盼天亮的迫切心情。而这种心情,又是屋破漏雨、布衾似铁的艰苦处境激发出来的。于是由个人的艰苦处境联想到其他人的类似处境,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地过渡到全诗的结尾。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前后用七字句,中间用九字句,句句蝉联而下,而表现阔大境界和愉快情感的词儿如「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欢颜」、「安如山」等等,又声音宏亮,从而构成了铿锵有力的节奏和奔腾前进的气势,恰切地表现了诗人从「床头屋漏无乾处」、「长夜沾湿何由彻」的痛苦生活体验中迸发出来的奔放的激情和火热的希望。这种奔放的激情和火热的希望,咏歌之不足,故嗟叹之,「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诗人的博大胸襟和崇高理想,至此表现得淋漓尽致。
别林斯基曾说:「任何一个诗人也不能由于他自己和靠描写他自己而显得伟大,不论是描写他本身的痛苦,或者描写他本身的幸福。任何伟大诗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们的痛苦和幸福的根子深深地伸进了社会和历史的土壤里,因为他是社会、时代、人类的器官和代表。」杜甫在这首诗里描写了他本身的痛苦,但当读者读完最后一节的时候,就知道他不是孤立地、单纯地描写他本身的痛苦,而是通过描写他本身的痛苦来表现「天下寒士」的痛苦,来表现社会的苦难、时代的苦难。在狂风猛雨无情袭击的秋夜,诗人脑海里翻腾的不仅是「吾庐独破」,而且是「天下寒士」的茅屋俱破。杜甫这种炽热的忧国忧民的情感和迫切要求变革黑暗现实的崇高理想,千百年来一直激动读者的心灵,并发生过积极的作用。
[]:《唐诗援》:「『安得广厦千万间』,发此大愿力,便是措大想头。」申凫盟此语最妙。他人定谓是老杜比稷、契处矣。
《唐诗镜》:子美七言古诗气大力厚,故多局面可观。力厚,澄之使清;气大,束之使峻:斯尽善矣。
《诗源辨体》:《茅屋为秋风所破》,亦为宋人滥觞,皆变体也。
《唐诗归》:锺云:好笑!好哭(「南村群童」二句下)。锺云:「入竹」妙!妙(「公然抱茅」句下)!谭云:「恶卧」,尽小儿睡性(「娇儿恶卧」句下)。
《杜臆》:「广厦万间」,「大庇寒士」,创见故奇,袭之便觉可厌。……「呜呼」一转,固是曲终馀意,亦是通篇大结。
《义门读书记》:元气淋漓,自抒胸臆,非出外袭也。「自叹息」三字,直贯注结处(「归来倚杖」句下)。「风」字带收前半(「风雨不动」句下)。
《唐宋诗醇》:极无聊事,以直写见笔力,入后大波轩然而起,叠笔作收,如龙掉尾,非仅见此老胸怀。若无此意,则诗亦可不作。朱鹤龄曰:白乐天云:「安得布裘长万丈,与君都盖洛阳城。」同此意。
《读杜心解》:起五句完题,笔亦如飘风之来,疾卷了当。「南村」五句,述初破不可耐之状,笔力恣横。单句缩住、黯然。「俄顷」八句,述破后拉杂事,停「风」接「雨」,忽变一境;满眼「黑」、「湿」,笔笔写生。「自经丧乱」,又带入平时苦趣,令此夜彻晓,加倍烦难。末五句,翻出奇情,作矫尾厉角之势。……结仍一笔兜转,又复飘忽如风。《楠树篇》峻整,《茅屋篇》奇奡。
《杜诗镜铨》:邵子湘云:此老襟抱自阔,与蝼蚁辈迥异。诗亦以朴胜,遂开宋派。蒋弱六云:此处若再加叹息,不成文矣。妙竞推开自家,向大处作结,于极潦倒中正有兴会(「安得广厦」句下)。还说穷话,妙(「风雨不动」句下)。
《网师园唐诗笺》:「安得」三句,固屋破而思广厦之庇,转说到独破不妨,想见「胞与」意量。末二句,有意必尽,惟老杜用笔喜如此。
《岘佣说诗》:后段胸襟极阔,然前半太觉村朴,如「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四语,及「骄儿恶卧踏里裂」语,殊不可学。
《十八家诗钞》:张曰:沉雄壮阔,奇繁变化,此老独擅。
秋词(其一)刘禹锡[唐]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自古以来,骚人墨客都悲叹秋天萧条、凄凉、空旷。我却说秋天远远胜过春天。
秋日天高气爽,晴空万里。一只仙鹤直冲云霄推开层云,也激发我的诗情飞向万里晴空。
[]:悲寂寥:悲叹萧条空寂。宋玉《九辩》有“悲哉,秋之为气也”、“寂寥兮,收潦而水清”等句。
春朝:春初朝,朝,有早晨的意思,这里指的是刚开始。
晴:一作“横”。排云:推开白云。排:推开,有冲破的意思。
诗情:作诗的情绪、兴致。碧霄:青天。
[]:“自古逢秋悲寂寥”,诗人开篇,即以议论起笔,断然否定了前人悲秋的观念,表现出一种激越向上的诗情。首句即明确指出自古以来,人们每逢到了秋天就感叹秋天的寂寞萧索。“自古”和“逢”,极言悲秋的传统看法的时代久远和思路模式的顽固。接着一句用“我言”直抒胸臆,态度鲜明,说出的是诗人的自信,这种自信,尽管染上的,是一种不幸的色彩,然而,诗人阔大的胸襟却非凡地溶解了这种不幸。“秋日胜春朝”,用对比手法,热情赞美秋天,说秋天比那万物萌生,欣欣向荣的春天更胜过一筹,这是对自古以来那种悲秋的论调的有力否定。
第三句选择了典型事物具体生动地勾勒了一幅壮美的画面。诗人抓住秋天“一鹤凌云”,这一别致的景观的描绘,展现的是秋高气爽,万里晴空,白云漂浮的开阔景象。那凌云的鹤,也载着诗人的诗情,一同遨游到了云霄。虽然,这鹤是孤独的,然而它所呈现出来的气势,却是非凡的。一个“排”字,所蕴涵的深意,尽在不言中了。也许,诗人是以“鹤”自喻,也许是诗人视“鹤”为不屈的化身。这里,有哲理的意蕴,也有艺术的魅力,发人深思,耐人吟咏。这幅画面是对“秋日胜春朝”的生动注脚。第四句紧接上句直接抒写自己的感受,看到这一壮美的情境作者心中那激荡澎湃的诗情勃发出来,也像白鹤凌空一样,直冲云霄了。字里行间作者那乐观的情怀,昂扬的斗志国安呼之欲出。如果说,上句侧重写秋的“形美”,那么这句则突出秋的“神韵”,使“秋日胜春朝”的观点表现得更鲜明,更有力度。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展现的,不仅仅是秋天的生机和素色,更多的是一种高扬的气概和高尚的情操。这样的诗,没有什么悲凉的气息,诗人随着自己的“诗情”,和想象驰骋于碧空之上。于是,鹤飞之冲霄,诗情之旷远,“实”和“虚”便融合在了一起,所获得的全然是一种励志冶情的美的感受。全诗气势雄浑,意境壮丽,融情、景、理于一炉,不仅仅表现出是秋天的生机和素色,更多的是一种高扬精神和开阔胸襟,唱出的那曲非同凡响的秋歌,留下的是一份难能可贵的精神财富。
秋夕杜牧[唐]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在秋夜里烛光映照着画屏,手拿着小罗扇扑打萤火虫。
夜色里的石阶清凉如冷水,静卧寝宫凝视牛郎织女星。
[]:秋夕:秋天的夜晚。
银烛:银色而精美的蜡烛。银,一作「红」。
画屛:画有图案的屛风。
轻罗小扇:轻巧的丝质团扇。
流萤:飞动的萤火虫。
天阶:露天的石阶。天,一作「瑶」。
坐看:坐着朝天看。坐,一作「卧」。
牵牛织女星:两个星座的名字,指牵牛星、织女星。亦指古代神话中的人物牵牛和织女。
[]:此诗写失意宫女孤独的生活和凄凉的心境。
前两句已经描绘出一幅深宫生活的图景。在一个秋天的晚上,银白色的蜡烛发出微弱的光,给屛风上的图画添了几分暗淡而幽冷的色调。这时,一个孤单的宫女正用小扇扑打着飞来飞去的萤火虫。「轻罗小扇扑流萤」,这一句十分含蓄,其中含有三层意思:第一,古人说腐草化萤,虽然是不科学的,但萤总是生在草丛冢间那些荒凉的地方。如今,在宫女居住的庭院里竟然有流萤飞动,宫女生活的凄凉也就可想而知了。第二,从宫女扑萤的动作可以想见她的寂寞与无聊。她无事可做,只好以扑萤来消遣她那孤独的岁月。她用小扇扑打着流萤,一下一下地,似乎想驱赶包围着她的孤冷与索寞,但这是无用的。第三,宫女手中拿的轻罗小扇具有象征意义,扇子本是夏天用来挥风取凉的,秋天就没用了,所以古诗里常以秋扇比喻弃妇。相传汉成帝妃班婕妤为赵飞燕所谮,失宠后住在长信宫,写了一首《怨歌行》:「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此说未必可信,但后来诗词中出现团扇、秋扇,便常常和失宠的女子联系在一起了。如王昌龄的《长信秋词》:「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王建的《宫中调笑》:「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都是如此。这首诗中的「轻罗小扇」,也象征着持扇宫女被遗弃的命运。
第三句,「天阶夜色凉如水」。「天阶」指皇宫中的石阶。「夜色凉如水」暗示夜已深沉,寒意袭人,该进屋去睡了。可是宫女依旧坐在石阶上,仰视着天河两旁的牵牛星和织女星。民间传说,织女是天帝的孙女,嫁与牵牛,每年七夕渡河与他相会一次,有鹊为桥。汉代《古诗十九首》中的「迢迢牵牛星」,就是写他们的故事。宫女久久地眺望着牵牛织女,夜深了还不想睡,这是因为牵牛织女的故事触动了她的心,使她想起自己不幸的身世,也使她产生了对于真挚爱情的向往。可以说,满怀心事都在这举首仰望之中了。
梅圣俞说:「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矣。」(见《六一诗话》)这两句话恰好可以说明此诗在艺术上的特点。一、三句写景,把深宫秋夜的景物十分逼真地呈现在读者眼前。「冷」字,形容词当动词用,很有气氛。「凉如水」的比喻不仅有色感,而且有温度感。二、四两句写宫女,含蓄蕴藉,很耐人寻味。诗中虽没有一句抒情的话,但宫女那种哀怨与期望相交织的复杂感情见于言外,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封建时代妇女的悲惨命运。
这首诗写失意宫女生活的孤寂幽怨。首句写秋景,用一「冷」字,暗示寒秋气氛,又衬出主人公内心的孤凄。二句写借扑萤以打发时光,排遣愁绪。三句写夜深仍不能眠,以待临幸,以天阶如水,暗喻君情如冰。末句借羡慕牵牛织女,抒发心中悲苦。
[]:《冷斋夜话》:(诗)有意含蓄者,如《宫词》曰:「银烛秋光冷画屛……」。
《艇斋诗话》:小杜《秋夜》宫词云:「银烛秋光冷画屛……」含蓄有思致。星象甚多,而独言牛女,此所以见其为宫词也。
《注解选唐诗》:此诗为宫中怨女作也。牵牛织女,一年一会,秦宫人望幸,至有三十六年不得见者。「卧看牵牛织女星」,隐然说一生不蒙幸,愿如牛女一夕之会,亦不可得。怨而不怒,真风人之诗。
《唐诗正声》:吴逸一评:词亦浓丽,意却凄婉。末句玩「看」字。
《增订评注唐诗正声》:杨云:幽怨自见。郭云:小妆点,入诗馀便为佳境。落句似浅。
《唐诗镜》:冷然情致。「坐看」不若「卧看」佳。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同弼为直接体。
《删订唐诗解》:吴昌祺曰:隽而小。
《三体唐诗评》:崔颢《七夕》后四句公:「长信秋深夜转幽,瑶阶金阁数萤流。班姬此夕愁无限,河汉三更看斗牛。」此篇点化其意。次句再用团扇事,亦浑成无迹。
《唐诗摘钞》:《苕溪渔隐》云:此诗断句极佳,意在言外,其幽怨之情不待明言而见也。敖清江云:落句即牛女会合之难,喻君臣际会之难。
《增订唐诗摘钞》:烛光屛冷,情之所由生也。扑萤以戏,写忧也。看牛女,羡之也。
《载酒园诗话又编》:亦即「参昴衾裯」之义。但古人兴意在前,此倒用于后。昔人感叹中犹带庆幸,故情辞悉露,此诗全写凄凉,反多含蓄。
《精选评注五朝诗学津梁》:细腻熨贴,善写秋夕家庭。
《唐人万首绝句选评》:诗中不着一意,言外含情无限。
《唐诗三百首》:层层布景,是一幅着色人物画。只「坐看」二字逗出情思,便通身灵动。
《唐诗评注读本》:此宫中秋怨诗也,自初夜写至夜深,层层绘出,宛然为宫人作一幅幽怨图。
《诗境浅说续编》:为秋闺咏七夕情事。前三句写景极清丽,宛若静院夜凉,见伊人逸致。结句仅言坐看双星,凡离合悲欢之迹,不着毫端,而闺人心事,尽在举头坐看之中。
《唐人绝句精华》:此亦闺情诗也。不明言相怨之情,但以七夕牛女会合之期,坐看不睡,以见独处无郎之意。
秋思张籍[唐]

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
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

[]:一年一度的秋风,又吹到了洛阳城中,身居洛阳城内的游子,不知家乡的亲人怎么样了;
写封家书问候平安,要说的话太多了,又不知从何说起。
信写好了,又担心匆匆中没有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写完;
当捎信人出发时,又拆开信封,再还给他。
[]:意万重:极言心思之多;
复恐:又恐怕;
行人:指捎信的人;
临发:将出发;
开封:拆开已经封好的家书。
[]:盛唐绝句,多寓情于景,情景交融,较少叙事成分;到了中唐,叙事成分逐渐增多,日常生活情事往往成为绝句的习见题材,风格也由盛唐的雄浑高华、富于浪漫气息转向写实。张籍这首《秋思》寓情于事,借助日常生活中一个富于包孕的片断——寄家书时的思想活动和行动细节,非常真切细腻地表达了作客他乡的人对家乡亲人的深切怀念。
第一句交代「作家书」的原因(「见秋风」),说客居洛阳城,又见秋风。平平叙事,不事渲染,却有含蕴。秋风是无形的,可闻、可触、可感,而彷彿不可见。但正如春风可以染绿大地,带来无边春色一样,秋风所包含的肃杀之气,也可使木叶黄落,百卉凋零,给自然界和人间带来一片秋光秋色、秋容秋态。它无形可见,却处处可见。作客他乡的游子,见到这一切凄凉摇落之景,不可避免地要勾起羁泊异乡的孤孑凄寂情怀,引起对家乡、亲人的悠长思念。这平淡而富于含蕴的「见」字,所给予读者的暗示和联想,是很丰富的。
第二句紧承「见秋风」,正面写「思」字。晋代张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蓴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 《晋书·张翰传》)。张籍祖籍吴郡,此时客居洛阳,情况与当年的张翰相彷彿,当他「见秋风」而起乡思的时候,也许曾经联想到张翰的这段故事。但由于种种没有明言的原因,竟不能效张翰的「命驾而归」,只好修一封家书来寄托思家怀乡的感情。这就使本来已经很深切强烈的乡思中又增添了欲归不得的怅惘,思绪变得更加复杂多端了。「欲作家书意万重」,「欲」字紧承「见秋风」。这「欲」字颇可玩味。原来诗人的心情是平静的,像一泓清水。秋风乍起,吹起他感情上的阵阵涟漪。它所表达的正是诗人铺纸伸笔之际的意念和情态:心里涌起千愁万绪,觉得有说不完、写不尽的话需要倾吐,而一时间竟不知从何处说起,也不知如何表达。行文顺畅自如,一气流贯,然而句末「意万重」三字,忽又来一个逆折,犹如书法上的无垂不缩。因此这里诗人的感情并未顺流而下,而是向更深的地方去开掘。这种手法,看似寻常,实极高超。诗人因见秋风而生乡思,于是欲作家书,可是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写起。「意万重」,乃是以虚带实。刘禹锡《视刀环歌》云:「今朝两相视,脉脉万重心。」「万重心」、「万重意」,俱是极言思想感情的复杂。其中究竟有多少心意,每一个有生活经验的读者,都能体会得到。因为是「意万重」,这家书怎么写呢?写了没有?作者没有明言,让读者去想象,这就叫做含蓄不尽,耐人寻味。
三、四两句,撇开写信的具体过程和具体内容,只剪取家书就要发出时的一个细节——「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诗人既因「意万重」而感到无从下笔,又因托「行人」之便捎信而无暇细加考虑,深厚丰富的情意和难以表达的矛盾,加以时间「匆匆」,竟使这封包含着千言万语的信近乎「书被催成墨未浓」(李商隐《无题四首》)了。书成封就之际,似乎已经言尽;但当捎信的行人就要上路的时候,却又忽然感到刚才由于匆忙,生怕信里漏写了什么重要的内容,于是又匆匆拆开信封。「复恐」二字,刻画心理入微。这「临发又开封」的行动,与其说是为了添写几句匆匆未说尽的内容,不如说是为了验证一下自己的疑惑和担心。(开封验看检查的结果也许证明这种担心纯属神经过敏。)而这种毫无定准的「恐」,竟然促使诗人不假思索地作出「又开封」的决定,正显出他对这封「意万重」的家书的重视和对亲人的深切思念——千言万语,惟恐遗漏了一句。如果真以为诗人记起了什么,又补上了什么,倒把富于诗情和戏剧性的生动细节化为平淡无味的实录了。这个细节之所以富于包孕和耐人咀嚼,正由于它是在「疑」而不是在「必」的心理基础上产生的。并不是生活中所有「行人临发又开封」的现象都具有典型性,都值得写进诗里。只有当它和特定的背景、特定的心理状态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方才显出它的典型意义。因此,在「见秋风」、「意万重」,而又「复恐匆匆说不尽」的情况下来写「临发又开封」的细节,本身就包含着对生活素材的提炼和典型化,而不是对生活的简单模写。王安石评张籍的诗说:「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 《题张司业诗》),这是深得张籍优秀作品创作要旨和甘苦的评论。这首极本色、极平淡,像生活本身一样自然的诗,似乎可以作为王安石精到评论的一个生动例证。
全诗一气贯成,明白如话,朴素而又真实地表达游子的心态。在消息传达不便的封建社会,长期客居异地的人常有类似的体验,一经诗人提炼,这件极平常的小事、极普通的题材就具有了代表性的意义。后人每每读到,常有感同身受之叹,所谓人同此心,情同此理。
[]:宋·王安石《题张司业诗》: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
宋·张戒《岁寒堂诗活》:专以道得人心中事为工,……思深而语精。
明末清初·王夫之《薑斋诗话》:七绝之盛境,盛唐诸臣于到此者亦罕,不独乐府古淡,足与盛唐争衡也。
唐·韩愈《醉赠张秘书》:称张籍诗风「古淡」。
唐·白居易《读张籍古乐府》:尤工乐府诗,举代少其伦……风雅比兴外,未尝著空文。
清·黄叔灿《唐诗笺注》:首句羁人摇落之意已概见,正家书所说不尽者。「行人临发又开封」,妙更形容得出。试思如此下半首如何领起,便知首句之难落笔矣。
近代·俞陛云《诗境浅说续编》:已作家书,而长言不尽,临发开封,极言其怀乡之切。此类之诗,皆至性语也。
月夜忆舍弟杜甫[唐]

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
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

[]:戍楼上响起禁止通行的鼓声,秋季的边境传来孤雁的哀鸣。
今天是白露节更怀念家里人,还是觉得家乡的月亮更明亮。
虽有兄弟但都离散各去一方,已经无法打听到他们的消息。
寄书信询问也不知送往何处,因为天下依旧战乱不能太平。
[]:舍弟:家弟。杜甫有四弟:杜颍、杜观、杜丰、杜占。
戍鼓:戍楼上用以报时或告警的鼓声。断人行:指鼓声响起后,就开始宵禁。
边秋:一作“秋边”,秋天边远的地方,此指秦州。一雁:孤雁。古人以雁行比喻兄弟,一雁,比喻兄弟分散。
露从今夜白:指在气节“白露”的一个夜晚。
分散:一作“羁旅”。
无家:杜甫在洛阳附近的老宅已毁于安史之乱。
长:一直,老是。不达:收不到。达,一作“避”。
况乃:何况是。未休兵:此时叛将史思明正与唐将李光弼激战。
[]:这首诗首联即突兀不平。题目是“月夜”,作者却不从月夜写起,而是首先描绘了一幅边塞秋天的图景:“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路断行人,写出所见;戍鼓雁声,写出所闻。耳目所及皆是一片凄凉景象。沉重单调的更鼓和天边孤雁的叫声不仅没有带来一丝活气,反而使本来就荒凉不堪的边塞显得更加冷落沉寂。“断人行”点明社会环境,说明战事仍然频繁、激烈,道路为之阻隔。两句诗渲染了浓重悲凉的气氛,点明“月夜”的背景。
颔联点题。“露从今夜白”,既写景,也点明时令。那是在白露节的夜晚,清露盈盈,令人顿生寒意。“月是故乡明”,也是写景,却与上句略有不同。作者所写的不完全是客观实景,而是融入了自己的主观感情。明明是普天之下共一轮明月,本无差别,偏要说故乡的月亮最明;明明是作者自己的心理幻觉,偏要说得那么肯定,不容质疑。然而,这种以幻作真的手法却使人觉得合乎情理,这是因为它深刻地表现了作者微妙的心理,突出了对故乡的感怀。这两句在炼句上也很见功力,它要说的不过是“今夜露白”,“故乡月明”,只是将词序这么一换,语气便分外矫健有力。
上两联信手挥写,若不经意,看似与忆弟无关,其实不然。不仅望月怀乡写出“忆”,就是闻戍鼓,听雁声,见寒露,也无不使作者感物伤怀,引起思念之情。所以是字字忆弟,句句有情。
颈联由望月转入抒情,过渡十分自然。月光常会引人遐想,更容易勾起思乡之念。诗人今遭逢离乱,又在这清冷的月夜,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在他的绵绵愁思中夹杂着生离死别的焦虑不安,语气也分外沉痛。“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上句说弟兄离散,天各一方;下句说家已不存,生死难卜,写得伤心折肠,感人至深。这两句诗也概括了安史之乱中人民饱经忧患丧乱的普遍遭遇。
尾联紧承颈联进一步抒发内心的忧虑之情。亲人们四处流散,平时寄书尚且常常不达,更何况战事频仍,生死茫茫当更难逆料。含蓄蕴藉,一结无限深情。
全诗层次井然,首尾照应,承转圆熟,结构严谨。“未休兵”则“断人行”,望月则“忆舍弟”,“无家”则“寄书不达”,人“分散”则“死生”不明,一句一转,一气呵成。怀乡思亲之情凄楚哀感,沉郁顿挫。
[]:《诗人玉屑》:杜子美善于用故事及常语,多离析或颠倒其句而用之,盖如此则语崚而体健,意亦深稳矣(《麈史》)。如“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之类是也。
《李杜诗选》:此二句(按指“露从”一联)妙绝古今矣,原其始从江淹《别赋》“明月白露”一句四字翻作十字,而精神如此,《文选》真母头哉。
《唐诗归》:钟云:只说境,含情往复不可言(“露从”二句下)。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刘辰翁曰:浅浅语使人愁。周珽曰:……结联所谓“人稀不到,兵在见何由”也。征战不已,道路阻隔,音书杳莫,存亡难保,伤心断肠之语。令人读不能终篇。
《杜臆》:只“一雁声”便是忆弟。对明月而忆弟,觉露增其白,伹月不如故乡之明,忆在故乡兄弟故也,盖情异而景为之变也。
《瀛奎律髓汇评》:何义门;“戍鼓”兴“未休兵”。“一雁”兴“寄书”。五、六,正拈忆弟。纪昀:平正之中,自饶情致。无名氏(乙):句句转。“戍鼓”是领句,突接“雁声”妙。
《茧斋诗谈》:“戍鼓断人行,秋边一雁声。”若作“雁一声”,便浅俗;“一雁声”便沉雄。诗之贵炼,只在字法颠倒间便定。
《读杜心解》:上四,突然而来,若不为弟者,精神乃字字忆弟、句里有魂也。……不曰“月傍”,而曰“月是”,便使两地皆悬。
《杜诗镜铨》:凄楚不堪多读。起突兀(“戍鼓”二句下)。
山中王维[唐]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荆溪潺湲流过白石粼粼显露,天气变得寒冷红叶落落稀稀。
山间小路上原本并没有下雨,是那空明翠色好像沾湿人衣。
[]:荆溪:本名长水,又称浐水、荆谷水,源出陕西蓝田县西南秦岭山中,北流至长安东北入灞水。参见《水经注·渭水》《长安志》卷一六。一作「溪清」。
红叶:秋天,枫、槭、黄栌等树的叶子都变成红色,统称红叶。
元:原,本来。
「空翠湿人衣」句:形容山中翠色浓重,似欲流出,使人有湿衣之感。空翠:指山间青色的潮湿的雾气。
[]:此诗描写诗人山行时初冬时节的山中景色,清浅的溪水,冷肃的秋意,水底粼粼可见的白石,山中逐渐凋零的红叶,再配以山岚翠色为背景,互相映衬,构成一幅远近有致、色彩鲜丽、富于实感的水彩画,寂静中见幽趣,清寒中有美感。
首句写山中溪水。这里写的大概是荆溪穿行在山中的上游一段。山路往往傍着溪流,山行时很容易首先注意到蜿蜒曲折、似乎与人作伴的清溪。天寒水浅,山溪变成涓涓细流,露出磷磷白石,显得特别清浅可爱。由于抓住了冬寒时山溪的主要特征,读者不但可以想见它清澄莹澈的颜色,蜿蜒穿行的形状,甚至仿佛可以听到它潺潺流淌的声音。
次句写山中红叶。绚烂的霜叶红树,本是秋山的特点。入冬天寒,红叶变得稀少了;这原是不大引人注目的景色。但对王摩诘这样一位对大自然的色彩有特殊敏感的诗人兼画家来说,在一片浓翠的山色背景上(这从下两句可以看出),这里那里点缀着的几片红叶,有时反倒更为显眼。它们或许会引起诗人对刚刚逝去的绚烂秋色的遐想呢。所以,这里的「红叶稀」,并不给人以萧瑟、凋零之感,而是引起对美好事物的珍重和流连。
前两句所描绘的是山中景色的某一两个局部,后两句所展示的却是它的全貌。尽管冬令天寒,但整个秦岭山中,仍是苍松翠柏,蓊郁青葱,山路就穿行在无边的浓翠之中。苍翠的山色本身是空明的,不像有形的物体那样可以触摸得到,所以说「空翠」。「空翠」自然不会「湿衣」,但它是那样的浓,浓得几乎可以溢出翠色的水分,浓得几乎使整个空气里都充满了翠色的分子,人行空翠之中,就像被笼罩在一片翠雾之中,整个身心都受到它的浸染、滋润,而微微感觉到一种细雨湿衣似的凉意,所以尽管「山路元无雨」,却自然感到「空翠湿人衣」了。这是视觉、触觉、感觉的复杂作用所产生的一种似幻似真的感受,一种心灵上的快感。「空」字和「湿」字的矛盾,也就在这种心灵上的快感中统一起来了。
张旭的《山中留客》说:「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沾衣」是实写,展示了云封雾锁的深山另一种美的境界;王摩诘《山中》的「湿衣」却是幻觉和错觉,抒写了浓翠的山色给人的诗意感受。同样写山中景物,同样写到了沾衣,却同工异曲,各臻其妙。真正的艺术是永远不会重复的。
这幅由白石磷磷的小溪、鲜艳的红叶和无边的浓翠所组成的山中冬景,色泽斑斓鲜明,富于诗情画意,毫无萧瑟枯寂的情调。和作者某些专写静谧境界而不免带有清冷虚无色彩的小诗比较,《山中》所流露的感情与美学趣味。
[]:宋·苏东坡《东坡题跋·书摩诘蓝田烟雨图》: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诗曰:「蓝溪白石出,玉川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此摩诘之诗,或曰非也,好事者以补摩诘之遗。
三五七言 / 秋风词李白[唐]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秋风凌清,秋月明朗。风中的落叶时聚时散,寒鸦本已栖息,又被明月惊起。朋友盼着相见,却不知在何日,这个时节,这样的夜晚,相思梦难成。

[]:西窗注:此诗流传版本于诗尾尚有衍文“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兹出于严谨不收于正文,望读者知悉。
落叶聚还(huán)散:写落叶在风中时而聚集时而扬散的情景。
寒鸦:《本草纲目》:“慈鸟,北人谓之寒鸦,以冬日尤盛。”

[]:此诗主要内容是闺中望远,辞意和体制都脱胎于晋无名氏乐府《休洗红》,音律繁复,情辞哀怨,为乐府精品。
此诗的体式许多人认为很像一首小词,具有明显的音乐特性。赵翼的《陔余丛考》指出了它和“江南春”词牌的渊源关系,云:“三五七言诗起于李太白:‘秋风清,秋月明。……’此其滥觞也。刘长卿《送陆澧》诗云:‘新安路,人来去。早潮复晚潮,明日知何处?潮水无情亦解归,自怜长在新安住。’宋寇莱公《江南春》诗云:‘波渺渺,柳依依。孤林芳草远,斜日沓花飞。江南春尽离肠断,苹满汀洲人未归。’”南宋邓深曾依此调式填写词作,名为“秋风清”。清人还把李白这首诗当作是一首创调词而收入《钦定词谱》,云:“本三五七言诗,后人采入词中。”
此诗又题作“三五七言”,它包含了明确的诗体形式内涵。但李白这首诗也不能算是创体之作,因为初唐时僧人义净作有一首《在西国怀王舍城》,此诗因其体式特征而名为《一三五七九言》。李白这首诗只是《一三五七九言》的变体,省去起首的“一言”和收尾的“九言”,即为“三五七言”。王昆吾在《唐代酒令艺术》中论证义净诗为“唱和之作”。李白这首诗可能也是他与其他诗人的“唱和诗”。“三五七言”是对所酬和诗歌格式的限制,这是一个“总题”,众人在具体创作时可根据所写内容再命一个相应的诗题。
此诗即使不是创体之作,也是李白最终确立了“三三五五七七”格式作为一种独特的曲辞格甚至成为一种时兴诗体的地位。这不仅是因为他借鉴和总结了许多人应用三五七字句式的经验,更得力于他自身歌辞创作中灵活运用此类格式的实践体悟,因而他的这首诗能表现出“哀音促节,凄若繁弦”(《唐宋诗醇》卷八)的艺术魅力。
[]:胡震亨《李杜诗通》:其体始郑世翼,白仿之。
王琦《李太白全集》注:杨齐贤云:古无此体,自太白始。《沧浪诗话》以此为隋郑世翼之诗,《臞仙诗谱》以此篇为无名氏作,俱误。
霜月李商隐[唐]

初闻征雁已无蝉,百尺楼南水接天。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

[]:听到了南飞的雁叫已听不到鸣蝉,百尺高楼霜华月色融合为水接天。
青女与嫦娥生来就都耐得住清冷,月中霜里看谁有姣好的身姿容颜。
[]:征雁:大鴈春到北方,秋到南方,不惧远行,故称征雁。此处指南飞的雁。
无蝉:雁南飞时。已听不见蝉鸣。
楼南:一作“楼高”。
水接天:水天一色,不是实写水。是形容月、霜和夜空如水一样明亮。
青女:主管霜雪的女神。《淮南子·天文训》“青女乃出,以降霜雪
”。
素娥:即嫦娥。
斗:比赛的意思。
婵娟:美好,古代多用来形容女子,也指月亮。
[]:文学作品,特别是诗歌,它的特点在于即景寓情,因象寄兴。诗人不仅是写生的妙手,而应该是随物赋形的画工。最通常的题材,在杰出的诗人的笔底,往往能够创造出一种高超优美的意境。李义山的这首《霜月》,就会有这样的特点。
这首诗写的是深秋季节,在一座临水高楼上观赏霜月交辉的夜景。它的意思只不过说,月白霜清,给人们带来了寒凉的秋意而已。这样的景色,会使人心旷神怡。然而这诗所给予读者美的享受,却大大超过了人们在类似的实际环境中所感受到的那些。诗的形象明朗单纯,它的内涵是饱满而丰富的。
秋天,草木摇落而变衰,眼里看到的一切,都是萎约枯黄,黯然无色;可是清宵的月影霜痕,却显得分外光明皎洁。「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鬬婵娟。」尽管「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可是冰肌玉骨的绝代佳人,愈是在宵寒露冷之中,愈是见出雾鬓风鬟之美。她们的绰约仙姿之所以不同于庸脂俗粉,正因为她们具有耐寒的特性,所以才经得起寒冷的考验。
写霜月,不从霜月本身着笔,而写月中霜里的素娥和青衣;青女、素娥在诗里是作为霜和月的象征的。这样,诗人所描绘的就不仅仅是秋夜的自然景象,而是勾摄了清秋的魂魄,霜月的精神。这精神是诗人从霜月交辉的夜景里发掘出来的自然之美,同时也反映了诗人在混浊的现实环境里追求美好、向往光明的深切愿望;是他性格中高标绝俗、耿介不随的一面的自然流露。当然不能肯定这耐寒的素娥、青女,就是诗人隐以自喻;或者说,它另有所实指。诗中寓情寄兴,是不会如此狭隘的。王夫之说得好:「兴在有意无意之间。」(《薑斋诗话》)倘若刻舟求剑,理解得过于窒实,反而会缩小它的意义,降低它的美学价值。
范元实云:「义山诗,世人但称其巧丽,至与温庭筠齐名。盖俗学只见其皮肤,其高情远意,皆不识也。」他引了《筹笔驿》、《马嵬》等篇来说明。(见魏庆之《诗人玉屑》卷十五引《诗眼》)其实,不仅咏史诗以及叙志述怀之作是如此,在更多的即景寄兴的小诗里,同样可以见出李义山的「高情远意」。叶燮是看到了这点的,所以他特别指出李义山的七言绝句,「寄托深而措辞婉」(《原诗》外编下)。于此诗,也可见其一斑。
这首诗在艺术手法上有一点值得注意:诗人的笔触完全在空际点染盘旋,诗境如海市蜃楼,弹指即逝;诗的形象是幻想和现实交织在一起而构成的完美的整体。秋深了,树枝上已听不到聒耳的蝉鸣,辽阔的长空里,时时传来鴈阵惊寒之声。在月白霜清的宵夜,高楼独倚,水光接天,望去一片澄澈空明。「初闻征雁已无蝉」二句,是实写环境背景。这环境是美妙想象的摇篮,它会唤起人们脱俗离尘的意念。正是在这个摇篮里,诗人的灵府飞进月地云阶的神话世界中去了。后两句想象中的意境,是从前两句生發出来的。
[]:《诚斋诗话》:五七字绝句最少而最难工,虽作者亦难得四句全好者,晚唐人与介甫最工于此。如李义山忧唐之衰,云:「夕阳无限好,其奈近黄昏。」如「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如「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如「莺花啼又笑,毕竟是难春」……皆佳句也。
《二老堂诗话》:唐李义山《霜月》绝句:「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本朝石曼卿云:「素娥青女原无匹,霜月亭亭各自愁。」意相反而句皆工。
《李义山诗集辑评》:何焯云:第二句先写霜月之光,最接得妙,下二句是常语。
《玉溪生诗说》:首二句极写摇落高寒之意,则人不耐冷可知。却不说破,只以青女、素娥对照之,笔意深曲。
《玉溪生诗集笺注》:艳情也。
《唐贤清雅集》:托兴幽渺,自见风骨。
《精选评注五朝诗学津梁》:次句极写摇落高寒之意,则人不耐冷可知,妙不说破,只以对面衬映之。
山行杜牧[唐]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山,在那白云深处,居然还有人家。
停下车来,是因为喜爱这深秋枫林晚景。枫叶秋霜染过,艳比二月春花。
[]:山行:在山中行走。
远上:登上远处的。
寒山:深秋季节的山。
石径:石子的小路。
斜(xié,旧读xiá):倾斜。
生:另有版本作“深”(“深”可理解为在云雾缭绕的的深处;“生”可理解为在形成白云的地方)。此处学术界一直存在争议,清康熙陈梦雷编辑《古今图书集成》作“白云深处有人家”。明万历赵宦光刊本,宋洪迈编《万首唐人绝句》作"白云深处有人家"。清乾隆《四库全书》收入的两种版本都有,例如明高棅编《唐诗品汇》和《御定全唐诗》作"白云深处有人家",而宋洪迈编《万首唐人绝句》作“白云生处有人家”。当代有些课本中本诗也从原来的"白云深处有人家“修改为"白云生处有人家”,并于注释处说明“‘生处’一作‘深处’”(考试时应以使用的课本为准)。94年版教育部重编国语辞典作“白云深处有人家”。
坐:因为。
霜叶:枫树的叶子经深秋寒霜之后变成了红色。
枫林晚:傍晚时的枫树林。
[]:这首诗描绘的是秋之色,展现出一幅动人的山林秋色图。诗里写了山路、人家、白云、红叶,构成一幅和谐统一的画面。这些景物不是并列的处于同等地位,而是有机地联系在一起,有主有从,有的处于画面的中心,有的则处于陪衬地位。简单来说,前三句是宾,第四句是主,前三句是为第四句描绘背景、创造气氛,起铺垫和烘托作用的。
“远上寒山石径斜”,写山,写山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蜿蜓伸向山头。“远”字写出了山路的绵长,“斜”字与“上”字呼应,写出了高而缓的山势。
“白云深处有人家”,写云,写人家。诗人的目光顺着这条山路一直向上望去,在白云飘浮的地方,有几处山石砌成的石屋石墙。这里的“人家”照应了上句的“石径”,—这一条山间小路,就是那几户人家上上下下的通道。这样就把两种景物有机地联系在一起了。有白云缭绕,说明山很高。诗人用横云断岭的手法,让这片片白云遮住读者的视线,却给人留下了想象的空间:在那白云之上,云外有山,一定会有另一种景色。
对这些景物,诗人只是在作客观的描述。虽然用了一个“寒”字,也只是为了逗出下文的“晚”字和“霜”字,并不表现诗人的感情倾向。它毕竟还只是在为后面的描写蓄势—勾勒枫林所在的环境。
“停车坐爱枫林晚”便不同了,倾向性已经很鲜明,很强烈了。那山路、白云、人家都没有使诗人动心,这枫林晚景却使得他惊喜之情难以抑制。为了要停下来领略这山林风光,竟然顾不得驱车赶路。这句中的“晚”字用得无比精妙,它蕴含多层意思:(1)点明前两句是白天所见,后两句则是傍晚之景。(2)因为傍晚才有夕照,绚丽的晚霞和红艳的枫叶互相辉映,枫林才格外美丽。(3)诗人流连忘返,到了傍晚,还舍不得登车离去,足见他对红叶喜爱之极。(4)因为停车甚久,观察入微,才能悟出第四句“霜叶红于二月花”这样富有理趣的警句。
前两句所写的景物已经很美,但诗人爱的却是枫林。通过前后映衬,已经为描写枫林铺平垫稳,蓄势已足,于是水到渠成,引出了第四句,点明喜爱枫林的原因。“霜叶红于二月花”,把第三句补足,一片深秋枫林美景具体展现出来了。诗人惊喜地发现在夕晖晚照下,枫叶流丹,层林如染,真是满山云锦,如烁彩霞,它比江南二月的春花还要火红,还要艳丽。难能可贵的是,诗人通过这一片红色,看到了秋天象春天一样的生命力使秋天的山林呈现一种热烈的、生机勃勃的景象。
诗人没有象一般封建文人那样,在秋季到来的时候,哀伤叹息,他歌颂的是大自然的秋色美,体现出了豪爽向上的精神,有一种英爽俊拔之气拂拂笔端,表现了诗人的才气,也表现了诗人的见地。这是一首秋色的赞歌。
第四句是全诗的中心,是诗人浓墨重彩、凝聚笔力写出来的。不仅前两句疏淡的景致成了这艳丽秋色的衬托,即使“停车坐爱枫林晚”一句,看似抒情叙事,实际上也起着写景衬托的作用:那停车而望、陶然而醉的诗人,也成了景色的一部分,有了这种景象,才更显出秋色的迷人。而一笔重写之后,戛然便止,又显得情韵悠扬,余味无穷。
全诗构思新颖,布局精巧,于萧瑟秋风中摄取绚丽秋色,与春光争胜,令人赏心悦目,精神发越。兼之语言明畅,音韵和谐。
[]:《归田诗话》:予为童子时,十月朝从诸长上拜南山先垄,行石磴间,红叶交坠。先伯元范诵杜牧之“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之句……至今每见红叶与飞落,辄思之。
《唐诗归折衷》:唐云:妙在冷落中寻出佳景。
《唐三体诗评》:“白云”即是炊烟,已起“晚”字;“白”、“红”二字,又相映发。“有人家”三字下反接“停车”,“爱”字方有力。
《碛砂唐诗》:敏曰:味此诗,似与“老马反为驹,不顾其后”之语同义。
《唐诗摘钞》:次句承上“远”字说,此未上时所见。三四则既上之景。诗中有画,此秋山行旅图也。
《唐诗笺注》:“霜叶红于二月花”,真名句。诗写山行,景色幽邃,而致也豪荡。
《历代诗法》:结句写得秋光绚烂。
《诗境浅说续编》:诗人之咏及红叶者多矣,如“林间暖酒烧红叶”、“红树青山好放船”等句,尤脍炙词坛,播诸图画。唯杜牧诗专赏其色之艳。谓胜于春花。当风劲霜严之际,独绚秋光,红黄绀紫,诸色咸备,笼山络野,春花无此大观,宜司勋特赏于艳李秾桃外也。
《唐人绝句精华》:读此可见诗人高怀逸致。霜叶胜花,常人所不易道出者。一经诗人道出,便留诵千口矣。
登高杜甫[唐]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天高风急猿声凄切悲凉,清澈水中群鸥嬉戏盘旋。
无穷无尽的树叶纷纷落,长江滚滚涌来奔腾不息。
悲对秋色感叹漂泊在外,暮年多病我独自登高台。
深为憾恨鬓发日益斑白,困顿潦倒病后停酒伤怀。
[]:登高:农历九月九日为重阳节,历来有登高的习俗。
猿啸哀:指长江三峡中猿猴凄厉的叫声。《水经注·江水》引民谣云:“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渚(zhǔ):水中的小洲;水中的小块陆地。鸟飞回:鸟在急风中飞舞盘旋。回:回旋。
落木:指秋天飘落的树叶。萧萧:风吹落叶的声音。
万里:指远离故乡。常作客:长期漂泊他乡。
百年:犹言一生,这里借指晚年。
艰难:兼指国运和自身命运。苦恨:极恨,极其遗憾。苦,极。繁霜鬓:增多了白发,如鬓边着霜雪。繁,这里作动词,增多。
潦倒:衰颓,失意。这里指衰老多病,志不得伸。新停:新近停止。重阳登高,例应喝酒。杜甫晚年因肺病戒酒,所以说“新停”。
[]:此诗载于《杜工部集》,全诗通过登高所见秋江景色,倾诉了诗人长年漂泊、老病孤愁的复杂感情,慷慨激越、动人心弦。
此诗前四句写登高见闻。首联对起。诗人围绕夔州的特定环境,用“风急”二字带动全联,一开头就写成了千古流传的佳句。夔州向以猿多著称,峡口更以风大闻名。秋日天高气爽,这里却猎猎多风。诗人登上高处,峡中不断传来“高猿长啸”之声,大有“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水经注·江水》)的意味。诗人移动视线,由高处转向江水洲渚,在水清沙白的背景上,点缀着迎风飞翔、不住回旋的鸟群,真是一幅精美的画图。其中天、风,沙、渚,猿啸、鸟飞,天造地设,自然成对。不仅上下两句对,而且还有句中自对,如上句“天”对“风”,“高”对“急”;下句“沙”对“渚”,“白”对“清”,读来富有节奏感。经过诗人的艺术提炼,十四个字,字字精当,无一虚设,用字遣辞,“尽谢斧凿”,达到了奇妙难名的境界。更值得注意的是:对起的首句,末字常用仄声,此诗却用平声入韵。沈德潜因有“起二句对举之中仍复用韵,格奇而变”(《唐诗别裁》)的赞语。
颔联集中表现了夔州秋天的典型特征。诗人仰望茫无边际、萧萧而下的木叶,俯视奔流不息、滚滚而来的江水,在写景的同时,便深沉地抒发了自己的情怀。“无边”“不尽”,使“萧萧”“滚滚”更加形象化,不仅使人联想到落木窸窣之声,长江汹涌之状,也无形中传达出韶光易逝,壮志难酬的感怆。透过沉郁悲凉的对句,显示出神入化之笔力,确有“建瓴走坂”、“百川东注”的磅礴气势。前人把它誉为“古今独步”的“句中化境”,是有道理的。
前两联极力描写秋景,直到颈联,才点出一个“秋”字。“独登台”,则表明诗人是在高处远眺,这就把眼前景和心中情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常作客”,指出了诗人飘泊无定的生涯。“百年”,本喻有限的人生,此处专指暮年。“悲秋”两字写得沉痛。秋天不一定可悲,只是诗人目睹苍凉恢廓的秋景,不由想到自己沦落他乡、年老多病的处境,故生出无限悲愁之绪。诗人把久客最易悲愁,多病独爱登台的感情,概括进一联“雄阔高浑,实大声弘”的对句之中,使人深深地感到了他那沉重地跳动着的感情脉搏。此联的“万里”“百年”和上一联的“无边”“不尽”,还有相互呼应的作用:诗人的羁旅愁与孤独感,就象落叶和江水一样,推排不尽,驱赶不绝,情与景交融相洽。诗到此已给作客思乡的一般含意,添上久客孤独的内容,增入悲秋苦病的情思,加进离乡万里、人在暮年的感叹,诗意就更见深沉了。
尾联对结,并分承五六两句。诗人备尝艰难潦倒之苦,国难家愁,使自己白发日多,再加上因病断酒,悲愁就更难排遣。本来兴会盎然地登高望远,此时却平白无故地惹恨添悲,诗人的矛盾心情是容易理解的。前六句“飞扬震动”,到此处“软冷收之,而无限悲凉之意,溢于言外”(《诗薮》)。
诗前半写景,后半抒情,在写法上各有错综之妙。首联着重刻画眼前具体景物,好比画家的工笔,形、声、色、态,一一得到表现。次联着重渲染整个秋天气氛,好比画家的写意,只宜传神会意,让读者用想象补充。三联表现感情,从纵(时间)、横(空间)两方面着笔,由异乡飘泊写到多病残生。四联又从白发日多,护病断饮,归结到时世艰难是潦倒不堪的根源。这样,杜甫忧国伤时的情操,便跃然张上。
此诗八句皆对。粗略一看,首尾好像“未尝有对”,胸腹好象“无意于对”。仔细玩味,“一篇之中,句句皆律,一句之中,字字皆律”。不只“全篇可法”,而且“用句用字”,“皆古今人必不敢道,决不能道者”。它能博得“旷代之作”(均见胡应麟《诗薮》)的盛誉,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宋·罗大经《鹤林玉露》:杜陵诗云:“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万里,地之远也;悲秋,时之惨凄也;作客,羁旅也;常作客,久旅也;百年,暮齿也;多病,衰疾也;台,高迥处也;独登台,无亲朋也。十四字之间含有八意,而对偶又极精确。
宋·杨万里《诚斋诗话》:“词源倒流三峡水,笔阵独扫千人军。”“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前一联蜂腰,后一联鹤膝。
宋·刘克庄《后村诗话》:此两联(按指“无边落木”四句)不用故事,自然高妙,在樊川《齐山九日》七言之上。
元·方回《瀛奎律髓》:此诗已去成都分晓。旧以为在梓州作,恐亦未然。当考公病而止酒在何年也。长江滚滚,必临大江耳。
明·凌宏宪《唐诗广选》:杨诚斋曰:全以“萧萧“滚滚”唤起精神,见得连绵,不是装凑赘语。刘会孟曰:三、四句自雄畅,结复郑重。
明·王世贞《艺苑卮言》卷四:老杜集中,吾甚爱“风急天高”一章,结亦微弱。
明·李东阳《麓堂诗话》:“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景是何等景,事是何等事?宋人乃以《九日崔氏蓝天庄》为律师绝唱,何耶?
明·张綖《杜工部诗通》:少陵派有二诗,一派立论宏阔,如此篇”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及”二仪清浊还高下,三伏炎蒸定有无“其流为宋诗,本朝庄定山诸公祖之。一派造语富丽,如”珠帘绣柱围黄鹄,锦缆牙墙起白鸥“及,“鱼吹细浪摇歌扇,燕蹴飞花落舞筵”等作,其流为元诗,本朝杨孟诸公祖之。
明·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五:作诗大法,唯在格律精严,词调稳契,使句意高远,纵孜孜可剪,何害其工?骨体卑陋,虽一字莫移,何补其拙?如老杜”风急天高“乃唐七言律诗第一首。……“风急天高”一章五十六,如海底珊瑚,瘦劲难明,深沉莫测,而力量万钧。通首章法,句法,字法,前无昔人,后无来学。微说说者,是杜诗,非唐诗耳。然此诗自当为古今七律第一,不必为唐人七言律第一也。元人凭此诗云:”一篇之内,句句皆奇,一句之内,字字皆奇;亦有识者。
明·胡震亨《唐音癸签》:无论结语膇重,即起处“鸟飞回”三字,亦勉强属对,无意味。
明·陆时雍《唐诗镜》:三、四是愁绪语。
明·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陆深曰:杜格高,不尽合唐律。此篇声韵,字字可歌,与诸作又别。蒋一葵曰:虽起联而句中各自对,老杜中联亦多用此法。吴山民曰:次联势若大海奔涛,四叠字振起之。三联“常”、“独”二字,何等骨力!周珽云:章法句法,直是蛇神牛鬼佐其笔战。
明·王夫之《唐诗评选》:尽古来今,必不可废。结句生僵,不恶,要亦破体特断,不作死板语。
清·查慎行《初白庵诗评》:七律八句皆属对,创自老杜。前四句写景,何等魄力。
清·何焯《义门读书记》:远客悲秋,又以老病止酒,其无聊可知。千绪万端,无首无尾,使人无处捉摸,此等诗如何可学?“风急天高猿啸哀”,发端已藏“独”字。……“潦倒新停浊酒杯”,顶“百年多病”。结凄壮,止益登高之悲,不见九日之乐也。前半先写“登高”所见,第五插出“万里作客”,呼起“艰难”,然后点出“登台”,在第六句中,见排奡纵横。
清高宗敕编《唐宋诗醇》:气象高浑,有如巫峡千寻,走云连风,诚为七律中稀有之作。后人无其骨力,徒肖之于声貌之间,外强而中干,是为不善学杜者。
清·吴昌祺《删订唐诗解》:太白过散,少陵过整,故此诗起太实,结亦滞。
清·张世炜《唐七律隽》:四句如千军万马,冲坚破锐,又如飘风骤雨,折旆翻盆。合州极爱之,真有力拔泰山之势。
清·黄叔灿《唐诗笺注》:通首下字皆不寻常。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八句皆对,起二句,对举之中仍复用韵,格奇变。昔人谓两联俱可裁去二字,试思“落木萧萧下”,“长江滚滚来”,成何语耶?好在“无边”、“不尽”、“万里”、“百年”。
清·王士禛《带经堂诗话》卷三:七言律有以叠字益见悲壮者,如杜子美“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江天漠漠鸟双去,风雨时时龙一吟”是也。
清·施补华《岘佣说诗》一六二:《登高》起二“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收二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通首作对而不嫌其笨者,三四”无边落木“之句,有万钧之气;五六”万里悲秋“二句,有顿挫之神耳。又首句妙在押韵,押韵则声长,不押韵则局板。
清·杨伦《杜诗镜铨》:高浑一气,古今独步,当为杜集七言律诗第一。
清·方东树《昭昧詹言》:前四句景,后四句情。一、二碎,三、四整,变化笔法。五、六接递开合,兼叙点,一气喷薄而出。此放翁所常拟之境也。收不觉为对句,换笔换意,一定章法也。而笔势雄骏奔放,若天马之不可羁,则他人不及。
清·曾国藩《十八家诗钞》:张云:此孙仅所谓“夐邈高耸,若凿太虚而号万窍”者。
枫桥夜泊张继[唐]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月亮已落下乌鸦啼叫寒气满天,对着江边枫树和渔火忧愁而眠。
姑苏城外那寂寞清静寒山古寺,半夜里敲钟的声音传到了客船。
[]:枫桥:在今苏州市阊门外。
夜泊:夜间把船停靠在岸边。
乌啼:一说为乌鸦啼鸣,一说为乌啼镇。
霜满天:霜,不可能满天,这个“霜”字应当体会作严寒;霜满天,是空气极冷的形象语。
江枫:一般解释作“江边枫树”,江指吴淞江,源自太湖,流经上海,汇入长江,俗称苏州河。另外有人认为指“江村桥”和“枫桥”。“枫桥”在吴县南门(阊阖门)外西郊,本名“封桥”,因张继此诗而改为“枫桥”。
渔火:通常解释,“鱼火”就是渔船上的灯火;也有说法指“渔火”实际上就是一同打渔的伙伴。
对愁眠:伴愁眠之意,此句把江枫和渔火二词拟人化。就是后世有不解诗的人,怀疑江枫渔火怎么能对愁眠,于是附会出一种讲法,说愁眠是寒山寺对面的山名。
姑苏:苏州的别称,因城西南有姑苏山而得名。
寒山寺:在枫桥附近,始建于南朝梁代。相传因唐代僧人寒山、拾得曾住此而得名。在今苏州市西枫桥镇。本名“妙利普明塔院”,又名枫桥寺;另一种说法,“寒山”乃泛指肃寒之山,非寺名。寺曾经数次重建,现在的寺宇,为太平天国以后新建。寺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被日本人运走,下落不明。
夜半钟声:当今的佛寺(春节)半夜敲钟,但当时有半夜敲钟的习惯,也叫「无常钟」或「分夜钟」。宋朝大文豪欧阳修曾提出疑问表示:“诗人为了贪求好句,以至于道理说不通,这是作文章的毛病,如张继诗句“夜半钟声到客船”,句子虽好,但那有三更半夜打钟的道理?”可是经过许多人的实地查访,才知苏州和邻近地区的佛寺,有打半夜钟的风俗。
[]:这首七绝以一愁字统起。前二句意象密集:落月、啼乌、满天霜、江枫、渔火、不眠人,造成一种意韵浓郁的审美情境。后两句意象疏宕:城、寺、船、钟声,是一种空灵旷远的意境。江畔秋夜渔火点点,羁旅客子卧闻静夜钟声。所有景物的挑选都独具慧眼:一静一动、一明一暗、江边岸上,景物的搭配与人物的心情达到了高度的默契与交融,共同形成了这个成为后世典范的艺术境界。
诗的首句,写了午夜时分三种有密切关连的景象:月落、乌啼、霜满天。上弦月升起得早,半夜时便已沉落下去,整个天宇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光影。树上的栖乌大约是因为月落前后光线明暗的变化,被惊醒后发出几声啼鸣。月落夜深,繁霜暗凝。在幽暗静谧的环境中,人对夜凉的感觉变得格外锐敏。“霜满天”的描写,并不符合自然景观的实际(霜华在地而不在天),却完全切合诗人的感受:深夜侵肌砭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围向诗人夜泊的小舟,使他感到身外的茫茫夜气中正弥漫着满天霜华。整个一句,月落写所见,乌啼写所闻,霜满天写所感,层次分明地体现出一个先后承接的时间过程和感觉过程。而这一切,又都和谐地统一于水乡秋夜的幽寂清冷氛围和羁旅者的孤孑清寥感受中。从这里可以看出诗人运思的细密。
此外,也有人认为第一句诗描写的是清晨时的景象:乌臼鸟叫了,月亮下山了,天亮了,到处都是白花花的霜。而后三句采用倒叙方法,写诗人整个夜晚都处于失眠状态。
诗的第二句接着描绘“枫桥夜泊”的特征景象和旅人的感受。在朦胧夜色中,江边的树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之所以径称“江枫”,也许是因枫桥这个地名引起的一种推想,或者是选用“江枫”这个意象给读者以秋色秋意和离情羁思的暗示。“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伤春心”,“青枫浦上不胜愁”,这些前人的诗句可以说明“江枫”这个词语中所沉积的感情内容和它给予人的联想。透过雾气茫茫的江面,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几处“渔火”,由于周围昏暗迷蒙背景的衬托,显得特别引人注目,动人遐想。“江枫”与“渔火”,一静一动,一暗一明,一江边,一江上,景物的配搭组合颇见用心。写到这里,才正面点出泊舟枫桥的旅人。“愁眠”,当指怀着旅愁躺在船上的旅人。“对愁眠”的“对”字包含了“伴”的意蕴,不过不象“伴”字外露。这里确有孤孑的旅人面对霜夜江枫渔火时萦绕的缕缕轻愁,但同时又隐含着对旅途幽美风物的新鲜感受。
诗的前幅布景密度很大,十四个字写了六种景象,后幅却特别疏朗,两句诗只写了一件事:卧闻山寺夜钟。这是因为,诗人在枫桥夜泊中所得到的最鲜明深刻、最具诗意美的感觉印象,就是这寒山寺的夜半钟声。月落乌啼、霜天寒夜、江枫渔火、孤舟客子等景象,固然已从各方面显示出枫桥夜泊的特征,但还不足以尽传它的神韵。在暗夜中,人的听觉升居为对外界事物景象感受的首位。而静夜钟声,给予人的印象又特别强烈。这样,“夜半钟声”就不但衬托出了夜的静谧,而且揭示了夜的深永和清寥,而诗人卧听疏钟时的种种难以言传的感受也就尽在不言中了。
这里似乎不能忽略“姑苏城外寒山寺”。寒山寺在枫桥西一里,初建于梁代,唐初诗僧寒山曾住于此,因而得名。枫桥的诗意美,有了这所古刹,便带上了历史文化的色泽,而显得更加丰富,动人遐想。因此,这寒山寺的“夜半钟声”也就仿佛回荡着历史的回声,渗透着宗教的情思,而给人以一种古雅庄严之感了。诗人之所以用一句诗来点明钟声的出处,看来不为无因。有了寒山寺的夜半钟声这一笔,“枫桥夜泊”之神韵才得到最完美的表现,这首诗便不再停留在单纯的枫桥秋夜景物画的水平上,而是创造出了情景交融的典型化艺术意境。夜半钟的风习,虽早在《南史》中即有记载,但把它写进诗里,成为诗歌意境的点眼,却是张继的创造。在张继同时或以后,虽也有不少诗人描写过夜半钟,却再也没有达到过张继的水平,更不用说借以创造出完整的艺术意境了。
[]:《庚溪诗话》:六一居士《诗话》谓:“句则佳矣,奈半夜非鸣钟时。”然余昔官姑苏,每三鼓尽,四鼓初,即诸寺钟皆鸣,想自唐时已然也。后观于鹄诗云:“定知别后家中伴,遥听缑山半夜钟。”白乐天云:“新秋松影下,半夜钟声后。”温庭筠云:“悠然旅榜频回首,无复松窗半夜钟。”则前人言之,不独张继也。
《批点唐诗正声》:诗佳,效之恐伤气。
《诗薮》:张继“夜半钟声到客船”,谈者纷纷,皆为昔人愚弄。诗流借景立言,惟在声律之调,兴象之合,区区事实,彼岂暇计?无论夜半是非,即钟声闻否,未可知也。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周敬曰:目未交睫而斋钟声遽至,则客夜恨怀,何假名言?周珽曰:看似口头机锋,却作口头机锋看不得。
《唐风怀》:南村曰:此诗苍凉欲绝,或多辨夜半钟声有无,亦太拘矣。且释家名幽宾钟者,尝彻夜鸣之。如于鹄“遥听缑山半夜钟”,温庭筠“无复松窗半夜钟”之类,不止此也。
《唐诗三集合编》:全篇诗意自“愁眠”上起,妙在不说出。
《唐诗摘钞》:三句承上起下,深而有力,从夜半无眠至晓,故怨钟声太早,搅人魂梦耳。语脉深深,只“对愁眠”三字略露意。夜半钟声或谓其误,或谓此地故有半夜钟,俱非解人。要之,诗人兴象所至,不可执着。必曰执着者,则“晨钟云外湿”、“钟声和白云”、“落叶满疏钟”皆不可通矣。
《笺注唐贤三体诗法》:何焯评:愁人自不能寐,却咎晓钟,诗人语妙,往往乃尔。
《碛砂唐诗》:“对愁眠”三字为全章关目。明逗一“愁”字,虚写竟夕光景,转辗反侧之意自见。
《唐诗别裁》:尘市喧阗之处,只闻钟声,荒凉寥寂可知。
《古唐诗合解》:此诗装句法最妙,似连而断,似断而连。
《大历诗略》:高亮殊特,青莲遗响。
《网师园唐诗笺》:写野景夜景,即不必作离乱荒凉解,亦妙。
《诗境浅说续编》:作者不过夜行记事之诗,随手写来,得自然趣味。诗非不佳,然唐人七绝佳作如林,独此诗流传日本,几妇稚皆习诵之。诗之传与不传,亦有幸有不幸耶!
《唐人绝句精华》:此诗所写枫桥泊舟一夜之景,诗中除所见所闻外,只一“愁”字透露心情。半夜钟声,非有旅愁者未必便能听到。后人纷纷辨夜半有无钟声,殊觉可笑。
峨眉山月歌李白[唐]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高峻的峨眉山前,悬挂着半轮秋月。流动的平羌江上,倒映着精亮月影。
夜间乘船出发,离开清溪直奔三峡。想你却难相见,恋恋不舍去向渝州。
[]:峨眉山:在今四川峨眉县西南。
半轮秋:半圆的秋月,即上弦月或下弦月。
影:月光的影子。
平羌:即青衣江,在峨眉山东北。源出四川芦山,流经乐山汇入岷江。
夜:今夜。
发:出发。
清溪:指清溪驿,属四川犍为,在峨眉山附近。
三峡:指长江瞿塘峡、巫峡、西陵峡,今在四川、湖北两省的交界处。一说指四川乐山的犁头、背峨、平羌三峡,清溪在黎头峡的上游。
君:指峨眉山月。一说指作者的友人。
下:顺流而下。
渝州:治所在巴县,今重庆一带。
[]:这首诗意境明朗,语言浅近,音韵流畅。全诗意境清朗优美,风致自然天成,为李白脍炙人口的名篇之一。
诗从“峨眉山月”写起,点出了远游的时令是在秋天。“秋”字因入韵关系倒置句末。秋高气爽,月色特明(“秋月扬明辉”)。以“秋”字又形容月色之美,信手拈来,自然入妙。月只“半轮”,使人联想到青山吐月的优美意境。在峨眉山的东北有平羌江,即今青衣江,源出于四川芦山县,流至乐山县入岷江。次句“影”指月影,“入”和“流”两个动词构成连动式谓语,意言月影映入江水,又随江水流去。生活经验告诉我们,定位观水中月影,任凭江水怎样流,月影却是不动的。“月亮走,我也走”,只有观者顺流而下,才会看到“影入江水流”的妙景。所以此句不仅写出了月映清江的美景,同时暗点秋夜行船之事。意境可谓空灵入妙。
次句境中有人,第三句中人已露面:他正连夜从清溪驿出发进入岷江,向三峡驶去。“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的青年,乍离乡土,对故国故人不免恋恋不舍。江行见月,如见故人。然明月毕竟不是故人,于是只能“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了。末句“思君不见下渝州”依依惜别的无限情思,可谓语短情长。
诗中连用了五个地名,构思精巧,不着痕迹,诗人依次经过的地点是:峨眉山──平羌江──清溪──三峡──渝州,诗境就这样渐次为读者展开了一幅千里蜀江行旅图。除“峨眉山月”以外,诗中几乎没有更具体的景物描写;除“思君”二字,也没有更多的抒情。然而“峨眉山月”这一集中的艺术形象贯串整个诗境,成为诗情的触媒。由它引发的意蕴相当丰富:山月与人万里相随,夜夜可见,使“思君不见”的感慨愈加深沉。明月可亲而不可近,可望而不可接,更是思友之情的象征。凡咏月处,皆抒发江行思友之情,令人陶醉。连用五个地名,精巧地点出行程,既有“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的豪迈,也有思乡的情怀,语言流转自然,恰似“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本来,短小的绝句在表现时空变化上颇受限制,因此一般写法是不同时超越时空,而此诗所表现的时间与空间跨度真到了驰骋自由的境地。二十八字中地名凡五见,共十二字,这在万首唐人绝句中是仅见的。它被视为绝唱,其原因在于:诗境中无处不渗透着诗人江行体验和思友之情,无处不贯串着山月这一具有象征意义的艺术形象,这就把广阔的空间和较长的时间统一起来。其次,地名的处理也富于变化。“峨眉山月”、“平羌江水”是地名副加于景物,是虚用;“发清溪”、“向三峡”、“下渝州”则是实用,而在句中位置亦有不同。读起来也就觉不着痕迹,妙入化工。
[]:《唐诗品汇》:刘须溪云:含情凄婉,有《竹枝》缥渺之音。
《批点唐诗正声》:且不问太白如何,只此诗谁复能知?
《唐诗广选》:如此等神韵,岂他人所能效颦(首二句下)?
《艺苑卮言》:此是太白佳境,然二十八字中,有峨嵋山、平羌江、清溪、三峡、渝州,使后人为之,不胜痕迹矣。益见此老炉锤之妙。
《艺圃撷余》:谈艺者有谓七律一句中不可入两故事,一篇中不可重犯故事,此病犯者固多、拈出亦见精严。吾以为皆非妙悟也。作诗到精神传处,随分自佳,下得不觉痕迹,纵使一句两入,两句重犯,亦自无伤。如太白《峨眉山月歌》,四句入地名者五,然古今目为绝唱,殊不厌重。
《唐诗解》:“君”者,指月而言。清溪、三峡之见,天狭如线,即半轮亦不复可睹矣。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周敬曰:思入清空,响流虚远,灵机逸韵,相凑而来。每一歌之,令人忘睡。金献之云:王右丞《早朝》诗五用衣服字,李供奉《峨眉山月歌》五用地名字,古今脍炙。然右丞用之八句中,终觉重复!供奉只用四句,而天巧浑成,毫无痕迹,故是千秋绝调。
《唐风定》:此种神化处,所谓太白不知其所以然。
《唐诗摘钞》:语含比兴。“君”字指月而言,喻谗邪之蔽明也。七律有“总为浮雲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之句,参看便明。
《李太白全集》:王琦注:蜂腰鹤膝,双声叠韵,沈休文三尺法也。古今犯者不少,宁尽汰之耶?
《唐宋诗醇》:但觉其工,然妙处不传,
《唐诗笺注》:“君”指月。月在峨眉,影入江流,因月色而发清溪,及向三峡,忽又不见月,而舟已直下渝州矣。诗自神韵清绝。
《诗法易简录》:此就月写出蜀中山峡之险峻也。在峨眉山下,犹见半轮月色,照入江中。自清溪入三峡,山势愈高,江水愈狭,两岸皆峭壁层峦,插天万仞,仰眺碧落,仅余一线,并此半轮之月亦不可见,此所以不能不思也。“君”字,指月也。
《唐人万首绝句选评》:王元美曰:“此是太白佳境,益见此老炉锤之妙。”此诗定从随手写出,一经炉锤,定逊此神妙自然。
《瓯北诗话》:李太白“峨眉山月半轮秋”云云,四句中用五地名,毫不见堆垛之迹,此则浩气喷薄,如神龙行空,不可捉摸,非后人所能模倣也。
子夜吴歌 · 秋歌李白[唐]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长安城上一片明月,千家万户都传来阵阵的捣衣之声。
秋风吹不尽的是,思妇们对玉门关外的绵绵的思念之情。
何日才能扫平胡虏,夫君从此不再远征。
[]:一片月:一片皎洁的月光。
万户:千家万户。
捣衣:把衣料放在石砧上用棒槌捶击,使衣料绵软以便裁缝;将洗过头次的脏衣放在石板上捶击,去浑水,再清洗。
玉关:玉门关,故址在今甘肃省敦煌县西北,此处代指良人戍边之地。
平胡虏:平定侵扰边境的敌人。
良人:古时妇女对丈夫的称呼。《诗经·国风·唐风·绸缪》:「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罢:结束。
[]:月色如银的京城,表面上一片平静,但捣衣声中却蕴含着千家万户的思情;秋风不息,也寄托着对边关思念的深情。读来让人怦然心动。结句是闺妇的期待,也是征人的心声。
笼统而言,诗人的手法是先景语后情语,而情景始终交融。「长安一片月」,是写景同时又是紧扣题面写出「秋月扬明辉」的季节特点。而见月怀人乃古典诗歌传统的表现方法,加之秋来是赶制征衣的季节,故写月亦有兴义。此外,月明如昼,正好捣衣,而那「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的月光,对思妇是何等一种挑拨呵!制衣的布帛须先置砧上,用杵捣平捣软,是谓「捣衣」。这明朗的月夜,长安城就沉浸在一片此起彼落的砧杵声中,而这种特殊的「秋声」对于思妇又是何等一种挑拨呵!「一片」、「万户」,写光写声,似对非对,措语天然而得咏叹味。秋风,也是撩人愁绪的,「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便是对思妇第三重挑拨。月朗风清,风送砧声,声声都是怀念玉关征人的深情。著「总是」二字,情思益见深长。这里,秋月秋声与秋风织成浑成的境界,见境不见人,而人物俨在,「玉关情」自浓。无怪王夫之说:「前四句是天壤间生成好句,被太白拾得。」(《唐诗评选》)此情之浓,不可遏止,遂有末二句直表思妇心声:「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过分偏爱「含蓄」的读者责难道:「余窃谓删去末二句作绝句,更觉浑含无尽。」(田同之《西圃诗说》)其实未必然。「不知歌谣妙,声势出口心」(《大子夜歌》),慷慨天然,是民歌本色,原不必故作吞吐语。而从内容上看,正如沈德潜指出:「本闺情语而忽冀罢征」(《说诗晬语》),使诗歌思想内容大大深化,更具社会意义,表现出古代劳动人民冀求过和平生活的善良愿望。全诗手法如同电影,有画面,有「画外音」。月照长安万户。风送砧声。化入玉门关外荒寒的月景。插曲:「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这是多么有意味的诗境呵!须知这俨然女声合唱的「插曲」决不多馀,它是画面的有机组成部分,在画外亦在画中,它回肠荡气,激动人心。因此可以说,《秋歌》正面写到思情,而有不尽之情。
[]:明代鍾惺、谭元春《唐诗归》:鍾云:毕竟是唐绝句妙境,一毫不像晋宋。然求像,则非太白矣。
明代陆时雍《唐诗镜》:有味外味。每结二语,馀情馀韵无穷。“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此入感叹语意,非为万户砧声赋也。
明末清初王夫之《唐诗评选》:前四句是天壤间生成好句,被太白拾得。
清代沈德潜《唐诗别裁》:不言朝家之黩武,而言胡虏之未平、立言温厚。
清代沈德潜《说诗晬语》:诗贵寄意,有言在此而意在彼者,李太白《子夜吴歌》本关情语,而乎冀罢征。
清代应时《李诗纬》:(前)四句入神。
清代田同之《西圃诗说》:余窃谓删去末二句作绝句,更觉浑含无尽。
清高宗敕编《唐宋诗醇》:一气浑成,有删末二句作绝句者,不见此女贞心亮节,何以风世历俗。
野望王绩[唐]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傍晚时分站在东皋纵目远望,我徘徊不定不知该归依何方,
层层树林都染上秋天的色彩,重重山岭披覆着落日的馀光。
牧人驱赶着那牛群返还家园,猎人带着诸多猎物回归家园。
大家相对无言彼此互不相识,我长啸高歌真想隐居在山冈!
[]:东皋(gāo):山西省河津县的东皋村,诗人隐居的地方。薄暮:傍晚,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薄,迫近。《楚辞·天问》:“薄暮雷电,归何忧?厥严不奉,帝何求?”
徙倚(xǐyǐ):徘徊,彷徨。《楚辞·远游》:“步徙倚而遥思兮,怊惝恍而乖怀。”
依:归依。
秋色:一作“春色”。
落晖:落日的余光。晋·陆机《拟东城一何高》诗:“三闾结飞辔,大耋嗟落晖。”
犊(dú):小牛,这里指牛群。
禽:鸟兽,这里指猎物。
相顾:相视;互看。南朝梁·刘协《文心雕龙·知音》:“乃称史迁著书,咨东方朔,于是桓谭之徒,相顾嗤笑。”
采薇:薇,是一种植物。相传周武王灭商后,伯夷、叔齐不愿做周的臣子,在首阳山上采薇而食,最后饿死。古时“采薇”代指隐居生活。《诗经·召南·草虫》有:“徙彼南山,言菜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又《诗经·小雅·采薇》有:“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市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此处暗用二诗的句意,借以抒发自己的苦闷。
[]:这首诗写的是山野秋景。全诗于萧瑟怡静的景色描写中流露出孤独抑郁的心情,抒发了惆怅、孤寂的情怀。“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皋是水边地。东皋,指他家乡绛州龙门的一个地方。他归隐后常游北山、东皋,自号“东皋子”。“徙倚”是徘徊的意思。“欲何依”,化用曹操《短歌行》中“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的意思,表现了百无聊赖的彷徨心情。
下面四句写薄暮中所见景物:“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举目四望,到处是一片秋色,在夕阳的馀晖中越发显得萧瑟。在这静谧的背景之上,牧人与猎马的特写,带着牧歌式的田园气氛,使整个画面活动了起来。这四句诗宛如一幅山家秋晚图,光与色,远景与近景,静态与动态,搭配得恰到好处。
然而,王绩还不能像陶渊明那样从田园中找到慰藉,所以最后说:“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说自己在现实中孤独无依,只好追怀古代的隐士,和伯夷、叔齐那样的人交朋友了。
读熟了唐诗的人,也许并不觉得这首诗有什么特别的好处。可是,如果沿着诗歌史的顺序,从南朝的宋、齐、梁、陈一路读下来,忽然读到这首《野望》,便会为它的朴素而叫好。南朝诗风大多华靡艳丽,好像浑身裹着绸缎的珠光宝气的贵妇。从贵妇堆里走出来,忽然遇见一位荆钗布裙的村姑,她那不施脂粉的朴素美就会产生特别的魅力。王绩的《野望》便有这样一种朴素的好处。
这首诗的体裁是五言律诗。自从南朝齐永明年间,沈约等人将声律的知识运用到诗歌创作当中,律诗这种新的体裁就已酝酿着了。到初唐的沈佺期、宋之问手里律诗遂定型化,成为一种重要的诗歌体裁。而早于沈、宋六十馀年的王绩,已经能写出《野望》这样成熟的律诗,说明他是一个勇于尝试新形式的人。这首诗首尾两联抒情言事,中间两联写景,经过情──景──情这一反复,诗的意思更深化了一层。这正符合律诗的一种基本章法。
秋词(其二)刘禹锡[唐]

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
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嗾人狂。

[]:秋天了,山明水净,夜晚已经有霜;树叶由绿转为浅黄色,其中却有几棵树叶成红色,在浅黄色中格外显眼;
登上高楼,四望清秋入骨;才不会象春色那样使人发狂。
[]:入骨:犹刺骨。
嗾:使唤狗。这里是“使”的意思。
[]:这两首《秋词》主题相同,但各写一面,既可独立成章,又是互为补充。其一赞秋气,其二咏秋色。气以励志,色以冶情。所以赞秋气以美志向高尚,咏秋色以颂情操清白。景随人移,色由情化。景色如容妆,见性情,显品德。春色以艳丽取悦,秋景以风骨见长。第二首的前二句写秋天景色,诗人只是如实地勾勒其本色,显示其特色,明净清白,有红有黄,略有色彩,流露出高雅闲淡的情韵,泠然如文质彬彬的君子风度,令人敬肃。谓予不信,试上高楼一望,便使人感到清澈入骨,思想澄净,心情肃然深沉,不会像那繁华浓艳的春色,教人轻浮若狂。末句用“春色嗾人狂”反比衬托出诗旨,点出全诗暗用拟人手法,生动形象,运用巧妙。
灞上秋居马戴[唐]

灞原风雨定,晚见雁行频。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
空园白露滴,孤壁野僧邻。
寄卧郊扉久,何年致此身。

[]:灞原上已经风停雨定,傍晚时只见雁行频频。
落叶纷纷这是异乡树,寒灯闪闪独照不眠人。
寂静的空园白露滴滴,隔壁野僧是我的近邻。
寄居郊外柴门已很久,不知何门能进用此身?
[]:灞上:古代地名,也称“‘霸上”,在今陕西省西安市东,因地处灞陵高原而得名,唐代求功名的人多寄居此处。
灞(bà)原:即灞上。
雁行(háng):鸿雁飞时的整齐行列。南朝梁简文帝《杂句从军行》:“逦迤观鹅翼,参差睹雁行。”频:连续不断。
他乡:异乡,家乡以外的地方。《乐府诗集·相和歌辞十三·饮马长城窟行》:“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
寒灯:寒夜里的孤灯。多以形容孤寂、凄凉的环境。南朝齐谢朓《冬绪羁怀示萧咨议虞田曹刘江二常侍》诗:“寒灯耿宵梦,清镜悲晓发。”独夜:一人独处之夜。汉王粲《七哀诗》之二:“独夜不能寐,摄衣起抚琴。”
白露:秋天的露水。《诗经·秦风·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野僧:山野僧人。唐张籍《赠王秘书》诗:“身屈祗闻词客说,家贫多见野僧招。”
寄卧:寄居。郊扉:郊居。指长安的郊外。扉:门。这里指屋舍。南朝齐谢朓《休沐重还道中》诗:“岁华春有酒,初服偃郊扉。”
何门:一作“何年”。致此身:意即以此身为国君报效尽力。致:达到,实现。
[]:此诗纯写闭门寥落之感。整首诗篇好似一幅形象鲜明、艺术精湛的画卷。画面上首先展现的是灞原上空萧森的秋气:“灞原风雨定,晚见雁行频。”撩人愁思的秋风秋雨直到傍晚才停歇下来,在暮霭沉沉的天际,接连不断的雁群自北向南急急飞过。连番的风雨,雁儿们已经耽误了不少行程,好不容易风停雨歇,得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宿处。这里用一个“频”字,既表明了雁群之多,又使人联想起雁儿们急于投宿的惶急之状。古人每见雁回,易惹乡思。
接着画卷的景象则由寥廓的天际渐渐地转到地面,转到诗中的主人。只见风雨中片片黄叶从树上飘落下来,而寄居在孤寺中的一个旅客正独对孤灯,默默地出神。“落叶他乡树”这句,很值得玩味。中国有句老话叫做“树高千丈,叶落归根”,诗人在他乡看到落叶的情景,不能不有所感触。自己羁留异地,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故乡东海(今江苏连云港市西南)。其心情之酸楚,完全渗透在这句诗的字里行间。“寒灯独夜人”,一个“寒”字,一个“独”字,写尽客中凄凉孤独的况味。不难想象:一灯如豆,伴着一个孤寂的身影。夜已深了,寒意重重,在寒气包围中,灯光更显得黯淡无力,而诗人孤独凄苦的心情也随之更进了一层。“寒”与“独”起着相互映衬的作用:由寒灯而显出夜长难捱,因孤独而更感到寒气逼人。
五、六两句让画卷再向下推移,它不仅显示了更大的空间,更细的景物,而且出神入化,展现了诗人的心境。这时夜阑人静,连秋虫都已停止了歌唱,只有露珠滴落在枯叶上的响声,一滴接着一滴,虽很微弱,却很清晰。这句“空园白露滴”用的是以“动”烘托“静”的手法,比写无声的静更能表现环境的寂静,露滴的声音不但没有划破长夜的寂静,反而更使人感到静得可怕。连露滴的声音都可听到,就没有什么比这更寂静的了。下一句“孤壁野僧邻”同样是用烘托的手法。明明要说的是自己孑然一身,孤单无依,却偏说出还有一个邻居,而这个邻居竟是一个绝迹尘世、犹如闲云野鹤的僧人。与这样的野僧为邻,诗人的处境的孤独就显得更加突出了。这两句在写景的同时进一步写出了诗人的心境:秋夜孤房连露滴的声音都可听到,正说明他思潮起伏,长夜无眠;而所与为邻的只有一个野僧,表明他正想到自己已经被抛出世外,不知何日才能结束这种生涯。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诗的最后两句也就与前面的描写自然衔接起来,不显得突兀。
最后两句直接说出诗人的感慨:“寄卧郊扉久,何年致此身?”诗人为了求取官职来到长安,在灞上已寄居多时,一直没有找到进身之阶,因而这里率直道出了久居荒郊的寂寞孤独,怀才不遇的苦闷和求取官职希望渺茫的无奈。
这首诗写景,都是眼前所见,不假浮词雕饰;写情,重在真情实感,不作无病呻吟。因此,尽管题材并不新鲜,却仍有相当强的艺术感染力。
[]:许学夷《诗源辨体》:语出贾岛。
范大士《历代诗发》:秀洁。
李怀民《重订中晚唐诗主客图》:意兴孤僻,纯是贾想。极写荒僻(“空园”二句下)。结应在此(末二句下)。
蘅塘退士《唐诗三百首》:二句十层(“落叶”二句下)。
俞陛云《诗境浅说》:此诗纯写闭门寥落之感。首句即言灞原风雨,秋气可悲。迨雨过而见雁行不断,唯其无聊,久望长天,故雁飞频见,明人诗所谓“不是关山万里客,那识此声能断肠”也。三四言落叶而在他乡,寒灯而在独夜,愈见凄寂之况,与“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之句相似;凡用两层夹写法,则气厚而力透,不仅用之写客感也。五句言露滴似闻微响,以见其园之空寂;六句言为邻仅有野僧,以见其壁之孤峙。末句言士不遇本意,叹期望之虚悬,岂诗人例合穷耶!
秋思陆游[宋]

利欲驱人万火牛,江湖浪迹一沙鸥。
日长似岁闲方觉,事大如天醉亦休。
砧杵敲残深巷月,井梧摇落故园秋。
欲舒老眼无高处,安得元龙百尺楼。

[]:利欲驱使人东奔西走,如同万头火牛奔突一样,倒不如做个江湖上人,浪迹天涯,像沙鸥鸟那样自由自在。
一日长似一年,闲暇无所事事的时候才感觉如此,即使是天大的事,喝醉了也就无事了。
在捣衣棒的敲击声中,深巷里的明月渐渐西沉,井边的梧桐树忽然摇动叶落,方知故乡也是秋天了。
想极目远眺,苦于没有登高的地方,哪能像陈登站在百尺楼上,高论天下大事呢。
[]:欲:欲望。 驱:赶逐。
浪迹:到处漫游,行踪不定。
休:此处作“忘了”解。
井梧:水井边的梧桐树。
元龙:陈元龙,即陈登,三国时人,素有扶世救民的志向。
秋登宣城谢脁北楼李白[唐]

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
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

[]:江边的城池好像在画中一样美丽,山色渐晚,我登上谢朓楼远眺晴空。
两条江之间,一潭湖水像一面明亮的镜子;江上两座桥彷彿天上落下的彩虹。
橘林柚林掩映在令人感到寒意的炊烟之中;秋色苍茫,梧桐也已经显得衰老。
除了我还有谁会想着到谢朓北楼来,迎着萧飒的秋风,怀念谢先生呢?
[]:谢脁北楼:即谢脁楼,又名谢公楼,唐代改名叠嶂楼,为南朝齐诗人谢脁任宣城太守时所建,故址在陵阳山顶,是宣城的登览胜地。谢脁是李白很佩服的诗人。
江城:泛指水边的城,这里指宣城。唐代江南地区的方言,无论大水小水都称之为「江」。
山晚:一作「山晓」。
两水:指宛溪、句溪。宛溪上有凤凰桥,句溪上有济川桥。
明镜:指拱桥桥洞和它在水中的倒影合成的圆形,像明亮的镜子一样。
双桥:指横跨溪水的上、下两桥。上桥即凤凰桥,在城的东南泰和门外;下桥即济川桥,在城东阳德门外,都是隋文帝开皇年间(581~600年)的建筑。
彩虹:指水中的桥影。
人烟:人家里的炊烟。
北楼:即谢脁楼。
谢公:谢脁。
[]:宣城处于山环水抱之中,陵阳山冈峦盘屈,三峰挺秀;句溪和宛溪的溪水,萦回映带着整个城郊,「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杜樊川《题宣州开元寺水阁阁下宛溪夹溪居人》)。
一个晴朗的秋天的傍晚,诗人独自登上了谢公楼。岚光山影,景色十分明净。诗人凭高俯瞰,「江城」犹如在图画中一样。开头两句,诗人把他登览时所见景色概括地写了出来,总摄全篇,一下子就把读者深深吸引住,一同进入诗的意境中去了。严沧浪《沧浪诗话》说:「太白发句,谓之开门见山。」指的就是这种表现手法。
中间四句是具体的描写。这四句诗里所塑造的艺术形象,都是从上面的一个「望」字生发出来的。从结构的关系来说,上两句写「江城如画」,下两句写「山晚晴空」;四句是一个完整的统一体,而又是有层次的。「两水」指句溪和宛溪。宛溪源出峄山,在宣城的东北与句溪相会,绕城合流,所以说「夹」。因为是秋天,溪水更加澄清,它平静地流着,波面上泛出晶莹的光。用「明镜」来形容,用语十分恰当。
「双桥」长长地架在溪上,倒影水中,诗人从高楼上远远望去,缥青的溪水,鲜红的夕阳,在明灭照射之中,桥影幻映出无限奇异的璀璨色彩。这更像是天上的两道彩虹,而这「彩虹」的影子落入「明镜」之中去了。
这两句与诗人的另一名作《望庐山瀑布水》中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相似。两者同样是用比拟的手法来塑造形象,同样用一个「落」字把地下和天上联系起来;然而同中有异,异曲同工:一个是以银河比拟瀑布的飞流,一个是用彩虹写夕阳明灭的波光中双桥的倒影;一个着重在描绘其奔腾直下的气势,一个着重在显示其瑰丽变幻的色彩,两者所表现出来的美也不一样,而诗人想象的丰富奇妙,笔致的活泼空灵,则同样十分高明。
秋天的傍晚,原野是静寂的,山冈一带的丛林里冒出人家一缕缕的炊烟,橘柚的深碧,梧桐的微黄,呈现出一片苍寒景色,使诗人感到是秋光渐老的时候了。
当时诗人的心情是完全沉浸在他的视野里,他的观察是深刻的,细致的;而他的描写又是毫不粘滞的。他站得高,望得远,抓住了一刹那间的感受,用极端凝炼的形象语言,在随意点染中勾勒出一个深秋的轮廓,深深地透漏出季节和环境的气氛。他不仅写出秋景,而且写出了秋意。他在高度概括之中,用笔丝丝入扣。
结尾两句,从表面看来很简单,只不过和开头二句一呼一应,点明登览的地点是在「北楼上」;这北楼是谢朓所建的,从登临到怀古,似乎是照例的公式,因而李白就不免顺便说一句怀念古人的话罢了。
这里值得注意是「谁念」两个字。「怀谢公」的「怀」,是李白自指,「谁念」的「念」,是指别人。两句的意思,是慨叹诗人「临风怀谢公」的心情没有谁能够理解。这就不是一般的怀古了
客中的抑郁和感伤,特别当摇落秋风的时节,使诗人的心情非常寂寞。宣城是他旧游之地,此时他又重来这里。一到宣城,他就会怀念到谢朓,这不仅因为谢朓在宣城遗留下了像叠嶂楼这样的名胜古迹,更重要的是因为谢朓对宣城有着和诗人相同的情感。
当李白独自在谢朓楼上临风眺望的时候,面对着谢朓所吟赏的山川,缅怀他平素所仰慕的这位前代诗人,虽然古今世隔,然而他们的精神却是遥遥相接的。这种渺茫的心情,反映了他政治上苦闷彷徨的孤独之感;正因为政治上受到压抑,找不到出路,所以只得寄情山水,尚友古人;他当时复杂的情怀,很难有人能理解。
江上王安石[宋]

江水漾西风,江花脱晚红。
离情被横笛,吹过乱山东。

[]:江面上吹过一阵秋风,江岸上的落花在夕照中纷纷飘落。离别之情让远去的笛声吹送,并随秋风吹到乱山的东面。
[]:漾:吹过。
脱:脱下。
被:让。
横笛:横吹的笛子,这里指笛声。
[]:这首诗非常注意抓住江上特有的景物,从视觉和听觉两个角度,扣住“秋天”这特定的节令特点,描绘江上的秋色,给人留下极深的印象。江水浩淼无边,江畔红花朵朵,而到了秋季,西风劲吹,水面则起波浪,荡漾连绵,江花也渐次凋谢,脱下了红妆,那岸边或水上的小舟传来横笛声,也就使景色带上了浓浓的秋意,勾起作者的思绪。江水江花、西风横笛,这些特有时令的特定景物,就构成了一幅色彩浓烈的“江上秋意图”,具有鲜明的特色。
此诗一、二句两写景,其目的并不在要再现什么秋声秋色,而是旨在以比兴手法,用景衬情:猎猎的西风带来秋的消息,令人心生愁绪,绵绵的江水长流不息,让人顿时产生感触,晚开的花儿飘落,正所谓落红无数,也让人郁郁寡欢。这些景物,都带上了浓浓的感情色彩,使人愁肠百结。而三、四两句,则题旨非常鲜明地凸现出来:“离情被横笛,吹过乱山东。”特定的季节、特定的景物,触动了诗人的离情别绪:是自己远离故乡、孤身在外,涌起了桑梓之思,或者是亲人在外飘泊、时世动乱,勾起了眷怀之恋。整首诗,景为情出,情因景生,情景交融,寄寓深沉,深隽的诗韵诗味。
对于离情让横笛吹送的问题,古文学者刘逸生先生有这样详尽的解释:诗人刚和亲人分手,坐上向远方而去的船,看着江上的风光,秋意甚浓,也使满怀离情的诗人更添伤感,忽地不知何处传来笛声,呜呜咽咽的,听的更是心情沉重,而笛声一直没停,让诗人更感折磨,不过,蓦然抬头,原来船已转到乱山的东边,适才与亲人分别的渡口,都已望不到了。这是一种奇特的化虚为实的手法。
诗到宋代,很讲究炼字炼句。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泊船瓜洲》)是个著名的例子。从这首诗看,也是如此。因笛声而引起离情,李白就写过他的《春夜洛城闻笛》说:“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仿佛是随口而成,自然明畅;但王安石就不愿追随这种风格,他一定要把“离情”写成是一种“异化之物”,是能够让风吹着走的。这正是注意了锻炼,让句子显出不寻常的曲折。
秋兴八首(其一)杜甫[唐]

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
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
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
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枫树在深秋露水的侵蚀下逐渐凋零、残伤,巫山和巫峡也笼罩在萧瑟阴森的迷雾中。巫峡里面波浪滔天,上空的乌云则像是要压到地面上来似的,天地一片阴沉。花开花落已两载,看着盛开的花,想到两年未曾回家,就不免伤心落泪。小船还系在岸边,虽然我不能东归,飘零在外的我,心却长系故园。又在赶制冬天御寒的衣服了,白帝城上捣制寒衣的砧声一阵紧似一阵。看来又一年过去了,我对故乡的思念也愈加凝重,愈加深沉。
[]:玉露:秋天的霜露,因其白,故以玉喻之。凋伤:使草木凋落衰败。
巫山巫峡:即指夔州(今奉节)一带的长江和峡谷。萧森:萧瑟阴森。
兼天涌:波浪滔天。
塞上:指巫山。
接地阴:风云盖地。“接地”又作“匝地”。
丛菊两开:杜甫此前一年秋天在云安,此年秋天在夔州,从离开成都算起,已历两秋,故云“两开”。“开”字双关,一谓菊花开,又言泪眼开。
他日:往日,指多年来的艰难岁月。
故园:此处当指长安。
催刀尺:指赶裁冬衣。“处处催”,见得家家如此。
白帝城:即今奉节城,在瞿塘峡上口北岸的山上,与夔门隔岸相对。急暮砧:黄昏时急促的捣衣声。
急暮砧:黄昏时急促的捣衣声。砧,捣衣石。
[]:《唐诗品汇》:刘云:此七字拙(「丛菊两开」句下)。
《杜臆》:前联言景,后联言情;而情不可极,后七首皆胞孕于(五、六)两言中也;又约言之,则「故园心」三字尽之矣。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周甸曰:江涛在地而曰「兼天」,风云在天而曰「接地」,见汹浦阴晦,触目天地间,无不可感兴也,屠隆曰:杜老《秋兴》诸篇,托意深远,如「江间」「塞上」二语,不大悲壮乎?范椁曰:作诗实字多则健,虚字多则弱,如杜诗「丛菊」「孤舟」一联,此等语亦何尝不健?蒋一葵曰:五、六不独「两开」、「一系」为佳,有感时溅泪,恨别惊心之况。末句掉下一声,中寓千声,万声,周珽曰:天钧异奏,人间绝响。
《唐诗评选》:笼盖包举一切,皆在「丛菊两开」句联上景语,就中带出情事,乐之如贯珠者,拍板与句,不为终始也。挨句截然,以句范意,则村巫傩歌一例。以俟知音者。
《杜诗解》:若谓玉树斯零,枫林叶映,虽志士之所增悲,亦幽人之所寄托。奈何流滞巫山巫峡,而举目江间,但涌兼天之波浪;凝眸塞上,惟阴接地之风云。真为可痛可悲,使人心尽气绝。此一解总贯八首,直接「佳人拾翠」末一解,而叹息「白头吟望苦低垂」也。
《义门读书记》:中四句,虚实蹉对。「江间波浪兼天涌」二句,虚含第二首「望」字。「丛菊两开他日泪」一句,虚含「望」之久也。
《而庵说唐诗》:此是《秋兴》第一首,须看其笔下何等齐整。
《围炉诗话》:《秋兴》首篇之前四句,叙时与景之萧索也,泪落于「丛菊」,心系于「归舟」,不能安处夔州,必为无贤地主也。结不过在秋景上说,觉得淋漓悲戚,惊心动魄,通篇笔情之妙也。
《杜诗集评》:吴农祥曰:惊心动魄,不可以句求,不可以字摘。后人言「兼天」、「接地」之太板,「两开」、「一系」之无谓;岂不知工中有拙,拙中有工者也。
《唐宋诗醇》:钱谦益曰:首篇颔联悲壮,颈联凄紧,以节则杪秋,以地则高城,以时则薄暮,刀尺苦寒,急砧促别,末句标举兴会,略有五重,所谓嵯峨萧瑟,真不可言。黄生曰:杜公七律,当以《秋兴》为裘领,乃公、生心神结聚所作也。八首之中难为轩轾。
《读杜心解》:首章,八诗之纲领也,明写「秋景」,虚含「兴」意,实拈「夔府」,暗提「京华」。……五、六,则贴身起下……,「他日」、「故园」四字,包举无遗,言「他日」,则后七首所云「香炉」、「抗疏」、「弈棋」、「世事」、「青琐」、「珠帘」、「旌旗」、「彩笔」,无不举矣;言「故园」,则后七首所云「北斗」、「五陵」、「长安」、「第宅」、「蓬莱」、「曲江」、「渼陂」,无不举矣。……发兴之端,情见乎此。第七,仍收「秋」,第八,仍收「夔」,而曰「处处催」,则旅泊经寒之况,亦吞吐句中,真乃无一剩字。
《杜诗镜铨》:「江间」、「塞上」,状其悲壮;「丛菊」、「孤舟」,写其凄紧。末二句结上生下,故以「夔府孤城」次之。言外寓客子无衣之感(「寒衣处处」二句下)。
《诗法易简录》:末二句写出客子无家之感,紧顶「故园心」作结,而能不脱「秋」字,尤佳。
《昭昧詹言》:起句下字密重,不单侧佻薄,可法,是宋人对治之药。三、四,沈雄壮阔。五、六,哀痛。收,别出一层,凄紧萧瑟。
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王维[唐]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
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渡头馀落日,墟里上孤烟。
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寒山转变得格外郁郁苍苍,秋水日日舒缓地流向远方。
我柱杖伫立在茅舍的门外,迎风细听着那暮蝉的吟唱。
渡头那边太阳快要落山了,村子里的炊烟一缕缕飘散。
又碰到裴迪这个接舆酒醉,在恰如陶潜的我面前讴狂。
[]:辋川:水名,在今陕西省蓝田县南终南山下。山麓有宋之问的别墅,后归王维。王维在那里住了三十多年,直至晚年。裴迪:诗人,王维的好友,与王维唱和较多。
转苍翠:一作“积苍翠”。转:转为,变为。苍翠:青绿色,苍为灰白色,翠为墨绿色。
潺湲(chányuán):水流声。这里指水流缓慢的样子,当作为“缓慢地流淌”解。
听暮蝉:聆听秋后的蝉儿的鸣叫。暮蝉:秋后的蝉,这里是指蝉的叫声。
渡头:渡口。余:又作“馀”。
墟里:村落。孤烟:直升的炊烟,可以是倚门看到的第一缕村烟。
值:遇到。接舆:陆通先生的字。接舆是春秋时楚国人,好养性,假装疯狂,不出去做官。在这里以接舆比裴迪。
五柳:陶渊明。这里诗人以“五柳先生”自比。这两句诗的意思是说,又碰到狂放的裴迪喝醉了酒,在我面前唱歌。
[]:此诗所要极力表现的是辋川的秋景。一联和三联写山水原野的深秋晚景,诗人选择富有季节和时间特征的景物:苍翠的寒山、缓缓的秋水、渡口的夕阳,墟里的炊烟,有声有色,动静结合,勾勒出一幅和谐幽静而又富有生机的田园山水画。诗的二联和四联写诗人与裴迪的闲居之乐。倚杖柴门,临风听蝉,把诗人安逸的神态,超然物外的情致,写得栩栩如生;醉酒狂歌,则把裴迪的狂士风度表现得淋漓尽致。全诗物我一体,情景交融,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此诗、画、音乐完美结合的五律。首联和颈联写景,描绘辋川附近山水田园的深秋暮色;颔联和尾联写人,刻画诗人和裴迪两个隐士的形象。风光人物,交替行文,相映成趣,形成物我一体、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抒写诗人的闲居之乐和对友人的真切情谊。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首联写山中秋景。时在水落石出的寒秋,山间泉水不停歇地潺潺作响;随着天色向晚,山色也变得更加苍翠。不待颔联说出“暮”字,已给人以时近黄昏的印象。“转”和“日”用得巧妙。转苍翠,表示山色愈来愈深,愈来愈浓;山是静止的,这一“转”字,便凭借颜色的渐变而写出它的动态。日潺湲,就是日日潺湲,每日每时都在喧响;水是流动的,用一“日”字,却令人感觉它始终如一的守恒。寥寥十字,勾勒出一幅有色彩,有音响,动静结合的画面。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颈联写原野暮色。夕阳欲落,炊烟初升,是田野黄昏的典型景象。渡头在水,墟里在陆;落日属自然,炊烟属人事:景物的选取是很见匠心的。“墟里上孤烟”,显系从陶潜“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归田园居之一》)点化而来。但陶句是拟人化的表现远处村落上方炊烟萦绕、不忍离去的情味,王句却是用白描手法表现黄昏第一缕炊烟袅袅升到半空的景象,各有各的形象,各有各的意境。这一联是王维修辞的名句,历来被人称道。“渡头余落日”,精确地剪取落日行将与水面相切的一瞬间,富有包孕地显示了落日的动态和趋向,在时间和空间上都为读者留下想象的余地。“墟里上孤烟”,写的也是富有包孕的片刻。“上”字,不仅写出炊烟悠然上升的动态,而且显示已经升到相当的高度。
首、颈两联,以寒山、秋水、落日、孤烟等富有季节和时间特征的景物,构成一幅和谐静谧的山水田园风景画。但这风景并非单纯的孤立的客观存在,而是画在人眼里,人在画图中,一景一物都经过诗人主观的过滤而带上了感情色彩。颔联:“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这就是诗人的形象。柴门,表现隐居生活和田园风味;倚杖,表现年事已高和意态安闲。柴门之外,倚杖临风,听晚树鸣蝉、寒山泉水,看渡头落日、墟里孤烟,那安逸的神态,潇洒的闲情,和“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归去来辞》)的陶渊明有几分相似。事实上,王维对那位“古今隐逸诗人之宗”,也是十分仰慕的,就在这首诗中,不仅仿效了陶的诗句,而且在尾联引用了陶的典故:“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陶文《五柳先生传》的主人公,是一位忘怀得失、诗酒自娱的隐者,“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实则,生正是陶潜的自我写照;而王维自称五柳,就是以陶潜自况的。接舆,是春秋时代“凤歌笑孔丘”的楚国狂士,诗人把沉醉狂歌的裴迪与楚狂接舆相比,乃是对这位年轻朋友的赞许。陶潜与接舆──王维与裴迪,个性虽大不一样,但那超然物外的心迹却是相近相亲的。所以,“复值接舆醉”的复字,不表示又一次遇见裴迪,而是表示诗人情感的加倍和进层:既赏佳景,更遇良朋,辋川闲居之乐,至于此极啊!末联生动地刻画了裴迪的狂士形象,表明了诗人对他的由衷的好感和欢迎,诗题中的赠字,也便有了着落。
颔联和尾联,对两个人物形象的刻画,也不是孤立进行,而是和景物描写密切结合的。柴门、暮蝉、晚风、五柳,有形无形,有声无声,都是写景。五柳,虽是典故,但对王维说来,模仿陶渊明笔下的人物,植五柳于柴门之外,这是自然而然的。
[]:《唐诗品汇》:刘云:类以无情之景述无情之意,复非作者所有。
《唐诗归》:钟云:“转”字妙,于“寒山”有情(首句下钟云:“上”字好(“墟里”句下)。
《唐诗镜》:三四意态犹夷。五六佳在布景,不在属词。彼“时倚檐前树,远看原上村”,语似逊此。
《唐风定》:起语高远空旷,然与嘉州不同。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周珽曰:淡宕闲适,绝类渊明。
《唐诗评选》:通首都有“赠”意在言句文身之外,不可徒以结用两古人为赠也。楚狂、陶令俱凑手偶然,非著意处,以高洁写清幽,故胜。
《唐诗矩》:虚实相间格。一二五六用实,三四七八用虚,相间成篇。
《唐贤三昧集笺注》:对起,上句尤妙,此从陶出。“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景色可想。顾云:一时情景,真率古淡。
《闻鹤轩初盛唐近体读本》:陈德公曰:此篇声格与上诸作迥别,淡逸清高,自然绝俗。右丞有此二致,朝殿则绅黻雍容,山林则瓢衲自得,惟其称也。评:三四绝不作意,品高气逸,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正同一格。五六亦是直置语,淡然高老,无假胭脂。绮隽之外,又须知有此种,盖关乎性情,本之元亮,不从沈、宋袭得,独为千古。
《唐贤清雅集》:神韵止可意会,才拟议便非。
《唐诗三百首》:又从上“暮”字生出(“墟里”句下)。
《唐宋诗举要》:自然流转,时气象又极阔大。
秋夜寄丘二十二员外韦应物[唐]

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
山空松子落,幽人应未眠。

[]:怀念你竟在这深秋的夜晚,散步咏叹多么寒凉的霜天。
想此刻空山中正掉落松子,幽居的友人一定还未安眠。
[]:丘二十二员外:名丹,苏州人,曾拜尚书郎,後隐居平山上。丘,一作「邱」。
属:正值,适逢,恰好。
山空:一作「空山」,据古刻本《临平记》及明·李沧溟《古今诗删》正。
幽人:幽居隐逸的人,悠闲的人。此处指丘员外。
[]:韦苏州的五言绝句,一向为诗论家所推崇。胡元瑞在《诗薮》中说:「中唐五言绝,苏州最古,可继王、孟。」沈归愚在《说诗晬语》中说:「五言绝句,右丞之自然、太白之髙妙、苏州之古淡,并入化境。」上面这首诗是他的五绝代表作之一。它给予读者的艺术享受,首先就是这一古雅闲淡的风格美。施均甫在《岘佣说诗》中曾称赞这首诗「淸幽不减摩诘,皆五绝中之正法眼藏也」。它不以强烈的语言打动读者,只是从容下笔,淡淡着墨,而语浅情深,言简意长,使人感到韵味悠永,玩绎不尽。
如果就构思和写法而言,这首诗还另有其值得拈出之处。它是一首怀人诗。前半部分写诗人自己,卽怀念友人之人;后半部分写正在临平山学道的丘丹,卽诗人所怀念之人。首句「怀君属秋夜」,点明季节是秋天,时间是夜晚,而这「秋夜」之景与「怀君」之情,正是彼此衬映的。次句「散步咏凉天」,承接自然,全不着力,而紧扣上句。「散步」是与「怀君」相照应的:「凉天」是与「秋夜」相绾合的。这两句都是写实,写出了作者因怀人而在凉秋之夜徘徊沉吟的情景。接下来,作者不顺情抒写,就景描述,而把诗思飞驰到了远方,在三、四两句中,想象所怀念之人在此时、彼地的状况。而这三、四两句又是紧扣一、二两句的。第三句「山空松子落」,遥承「秋夜」、「凉天」,是从眼前的凉秋之夜,推想临平山中今夜的秋色。第四句「幽人应未眠」,则遥承「怀君」、「散步」,是从自己正在怀念远人、徘徊不寐,推想对方应也未眠。这两句出于想象,既是从前两句生发,而又是前两句诗情的深化。从整首诗看,作者运用写实与虚构相结合的手法,使眼前景与意中景同时并列,使怀人之人与所怀之人两地相连,进而表达了异地相思的深情。
陆机在《文赋》中指出,作者在构思时,可以「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刘彦和在《文心雕龙·神思篇》中也说:「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这些话说明文思是最活跃的,是不受时空限制的。因此,在诗人笔下,同一空间里,可以呈现不同的时间;同一时间里,也可以呈现不同的空间。像唐·王明敭《题木兰院》:「三十年前此院游,木兰花发院新修;如今再到经行处,树老无花僧白头」,就属于前者。而这首韦应物的怀人诗,则属于后者。现代的电影艺术,有时采用叠影手法来处理回忆与遥想的镜头,有时使银幕上映出两上或两个以上的画面,使观众同时看到在两个或两个以上的空间或时间里出现的不同场景。这首诗运用的手法正与此相同。它使读者在一首诗中看到两个空间,既看到怀人之人,也看到被怀之人,既看到作者身边之景,也看到作者遥想之景,从而把异地相隔的人和景并列和相连在一起,说明千里神交,有如晤对,故人虽远在天涯,而想思却近在咫尺。
[]:《韦孟全集》:幽情淡景,触处成诗,苏州用意闲妙若此。
《唐诗广选》:蒋仲舒曰:浅而远,自是苏州本色。
《汇编唐诗十集》:唐云:以我揣彼,无限情致。
《诗绎》:中唐五言绝,苏州最古。寄邱员外作,悠然有盛唐风格。三四思邱之思己,应念我未眠,妙在含蓄不尽。
《增订唐诗摘钞》:妙在第三句宛是幽人,故末句脱口而出。
《网师园唐诗笺》:悠然神往。
《唐诗选胜直解》:孤怀寂寞,谁与唱酬,忽忆良朋,正当秋夜,散步庭除之际,吟诗寄远,因念幽居,想亦未眠,以吟咏为乐,书去恍如觌面也。情致委曲,句调雅淡。
《唐人万首绝句选评》:淡而远,是苏州本色。第三句将写景一衬,落句便有情味。
《岘佣说诗》:韦公「怀君属秋夜」一首,淸幽不改摩诘,皆五绝之正法眼藏也。
秋夜曲王维[唐]

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
银筝夜久殷勤弄,心怯空房不忍归。

[]:月亮初升时秋露已经稀微,身着单薄的罗衣并未更换别的衣裳。
漫漫长夜满怀深情地银筝拨动,心中害怕独守空房,不忍进屋睡觉。
[]:秋夜曲:属乐府《杂曲歌辞》,是一首宛转含蓄的闺怨诗。
桂魄:即月亮。相传月中有桂树,又月初生时的微光曰魄,故称初生之月为桂魄。
轻罗:轻盈的丝织品,宜做夏装,在此代指夏装。
已薄:已觉单薄。
筝:拨弦乐器,十三弦。
殷勤弄:频频弹拨。
空房:谓独宿无伴。
秋登兰山寄张五孟浩然[唐]

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
相望试登高,心随雁飞灭。
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
时见归村人,沙行渡头歇。
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
何当载酒来,共醉重阳节。

[]:面对北山岭上白云起伏霏霏,山中隐者自己能把欢欣品味。
我试着登上高山是为了遥望,心情早就随着鸿雁远去高飞。
忧愁每每是薄暮引发的情绪,兴致往往是清秋招致的氛围。
在山上时时望见回村的人们,走过沙滩坐在渡口憩息歇累。
远看天边的树林活象是荠菜,俯视江畔的沙洲好比是弯月。
什么时候你能载酒到这里来,重阳佳节咱们开怀畅饮共醉。
[]:兰山:一作“万山”。万山,一名汉皋山,又称方山、蔓山,在湖北襄阳西北十里。张五:一作“张子容”,兄弟排行不对,张子容排行第八。有人怀疑张五为张八之误。
“北山”二句:晋陶弘景《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这两句由此变化而来。北山:指张五隐居的山。北:一作“此”。隐者:指张五。
相望:互相遥望。试:一作“始”。
“心随”句:又作“心飞逐鸟灭”、“心随飞雁灭”、“心随鸟飞灭”等。
薄暮:傍晚,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楚辞·天问》:“薄暮雷电,归何忧?厥严不奉,帝何求?”
清秋:明净爽朗的秋天。晋殷仲文《南州桓公九井作》诗:“独有清秋日,能使高兴尽。”一作“清境”。
归村人:一作“村人归”。
沙行:一作“沙平”,又作“平沙”。渡头:犹渡口。过河的地方。
“天边”二句:隋薛道衡《敬酬杨仆射山斋独坐》中有:“遥原树若荠,远水舟如叶。”这两句似是据此变化而成。荠:荠菜。洲:又作“舟”。
何当:商量之辞,相当于”何妨“或”何如“。
重阳节:古以九为阳数之极。九月九日故称“重九”或“重阳”。魏晋后,习俗于此日登高游宴。
[]:这是一首临秋登高远望,怀念旧友的诗。全诗情随景生,以景烘情,情景交融,浑为一体。“情飘逸而真挚,景情淡而优美。”诗人怀故友而登高,望飞雁而孤寂,临薄暮而惆怅,处清秋而发兴,希望挚友到来一起共度佳节。“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细细品尝,够人玩味。
开头二句从晋代陶弘景《答诏问山中何所有》诗脱化而来,点明”自怡悦“,为登高望远的缘由之一。
三四两句起,进入题意。“相望”表明了对张五的思念。由思念而登山远望,望而不见友人,但见北雁南飞。这是写景,又是抒情,情景交融。雁也看不见了,而又近黄昏时分,心头不禁泛起淡淡的哀愁,然而,清秋的山色却使人逸兴勃发。
“时见归村人,平沙渡头歇,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是写从山上四下眺望。天至薄暮,村人劳动一日,三三两两逐渐归来。他们有的行走于沙滩,有的坐歇于渡头。显示出人们的行动从容不迫,带有几分悠闲。再放眼向远处望去,一直看到“天边”,那天边的树看去细如荠菜,而那白色的沙洲,在黄昏的朦胧中却清晰可见,似乎蒙上了一层月色。
这四句诗是全篇精华所在。在这些描述中,作者既未着力刻画人物的动作,也未着力描写景物的色彩。用朴素的语言,如实地写来,是那样平淡,那样自然。既能显示出农村的静谧气氛,又能表现出自然界的优美景象。正如皮日休所谓:“遇景入咏,不拘奇抉异。……涵涵然有云霄之兴,若公输氏当巧而不巧者也。”沈德潜评孟诗为“语淡而味终不薄”,实为孟诗的重要特征之一。这四句诗创造出一个高远清幽的境界,同“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等诗的意境,是颇为近似的。这也代表了孟诗风格的一个重要方面。
“何当载酒来,共醉重阳节”,照应开端数句。既明点出“秋”字,更表明了对张五的思念,从而显示出友情的真挚。
[]:《苕溪渔隐丛话》引《复斋漫录》语:颜之推《家训》云:“《罗浮山记》:‘望平地树如荠’。故戴皓诗‘长安树如荠’。有人《咏树》诗:‘遥望长安荠’,此耳学之过也。”余因读浩然《秋登万(兰)山》诗:“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乃知孟真得皓意。
《王孟诗评》:刘云:朴而不厌。
《升庵诗话》:《罗浮山记》云:“望平地树如荠。”自是俊语。梁戴皓诗“长安树如荠”,用其语也。后人翻之益工,薛道衡诗:“遥原树若荠,远水舟如叶。”孟浩然诗:“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
《唐贤三昧集笺注》:刘云:“时见”二句,其俚如此。
《唐贤清雅集》:超旷中独饶劲健,神味与右丞稍异,高妙则一也。结出主意,通首方着实。
《历代诗评注读本》:“天边”、“江畔”两句,摹写物象,超然入神。
暮秋感怀于谦[明]

重阳节后北风多,景物萧条可奈何。
叶带寒声风外落,雁随霜信月中过。
愁来万事纷如结,老去孤忠耿不磨。
偷得浮生片时暇,凭阑搔首且吟哦。

架壁许志仁[宋]

架壁珍藏万古书,世间清绝在吾庐。
绿瓶香破分家酿,曲圃云开剪露蔬。
白日渐随秋意短,故人尽向老来疏。
今年种得回峰菊,乱点东篱玉不如。

吴江垂虹亭作米芾[宋]

【其一】
断云一片洞庭帆,玉破鲈鱼金破柑。
好作新诗继桑苎,垂虹秋色满东南。
【其二】
泛泛五湖霜气清,漫漫不辨水天形。
何须织女支机石,且戏常娥称客星。

[]:白帆点缀于太湖,仿佛剪下了一片片飞云。肥美的鲈鱼,肉色胜过了美玉,鲜红的桔子,颜色亮过了金子。不妨作几首新诗,遥继隐士陆羽的幽情。眼前垂虹亭畔的秋色,已经浸透了东南山川。
广阔无边的湖面,充满了霜天的清气,有如轻漫飘渺的羽纱,让水天融合浑然一体。又何须,远涉河源,去取织女的支机石来?且趁着月色,悠游嬉戏作一回嫦娥的常客。
[]:金破柑:一作“霜破柑”。
[]:垂虹亭就在吴淞江上的长桥之上,庆历八年,王廷坚所建,东西千余尺,用木万计,是三吴绝景之一。湖光海气,荡漾一色,桥上有亭,名曰——垂虹亭。
“断云一片洞庭帆”,走在桥上,在中间小憩,看下面白帆点点。断云一片,断云是非常美的比喻,比喻船帆犹如截断天上一段云。这里的洞庭,就是太湖,附近有洞庭山,因此得名。“玉破鲈鱼金破柑”,鲈鱼和柑橘,均是吴江特产。玉破鲈鱼是指以鲈鱼作脍,剖开后,肉色洁白如玉。金破柑,指柑橘掰开后橘肉橙黄如金。
“好作新诗继桑苎”,“好”,是不妨的意思。“桑苎”,泛指农桑之事。但此处却不是指农桑,而是唐朝的茶圣——陆羽,号桑苎翁,他隐居吴兴,嗜茶,这里举陆以为同调。这一句是言志,说与陆羽一流人物为友。“秋色满东南” 照应首两句,更把意境纵横上下地拓展了。
“泛泛五湖霜气清,漫漫不辨水天形”是写湖面的景色,广阔无边的湖面,充满了霜天的清气,有如轻漫飘渺的羽纱,让水天融合浑然一体。
“何须织女支机石”这句的典故是来自《太平御览》,《荆楚岁时记》里面有:张骞寻河源,得一石,示东方朔。朔曰:此石是天上织女支机石,何至于此?“且戏常娥称客星”是比喻成冲犯主人的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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